山居秋暝改写
山居秋暝改写(一)
山是空的。
其实山本不空,山从里到外都氤氲着勃勃的生气:当浣纱的少女喧笑着将素白的足吻进山间的石板路,连素有君子之称的竹都被摄去了心神,略嫌轻率地摇曳着腰肢;当捕鱼的老翁撑着一杆夕照或一蓑烟雨荡上归途,连绰约仙姿的莲花都倾倒于那一声声沙哑悠扬的唱晚,放下了矜持随之翩跹起舞……
只是这些快乐是他们的,他什么也没有。
一颗心空空荡荡地悬在半空,尘世间的快乐便那样轻易苍白了色彩,长安城内的万丈软红和郊野山上的竹林清响,说到底都是虚空。念佛,佛又有何用?佛也不是归依。既渡不了自己,又如何能渡众生?
他曾经是那么想逃,寄游山水之中,放浪形骸之外。可是,而今他真的步入了这深山之中,看着山民们淳朴快乐,简单而热情的生活,却发现自己不甘心,也不能够融入他们。他把自己放得太高,曾经纵观过整个天下的繁华,怎能如此轻易地抽身而去,体会那些平凡的幸福?到底他们是他们,他是他,他们的满足正映衬得他孑身独立,落落寡欢。
他敛眉,眼里便含上了如雾如烟的轻愁。他抬手,垂落的雪白衣袖上流云缭绕。一管竹笛,他吹得如怨如诉,本应是潺缓如流水的音律,却似九曲回肠,不绝如缕。
那日刚落过雨,空气里满满的是潮气,混着松针的香味。天气又入了秋,凉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他却似全然觉不到冷,只是那样专心地吹奏着,任夕阳的余晖在他睫羽上闪烁明灭,任露水悄悄沾湿了他的衣裳,任弯弯的月亮在夜幕之中展开了第一个温柔的笑颜。
月华如水,泠泠,泠泠,缠绵在耳畔的已不知是月光倾泻的声音还是晚风掠过林梢的声音。清溪如练,莹莹,莹莹,耀亮了眼帘的已不知是溪水流淌的清澈还是月光辉映,胜似霜雪的清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本是天外飞来的谪仙之句,千载之后依然惊艳人心。可是,这样美好的月夜,他的心底却在呐喊着,不对的不对的,眼前的一切本不应是这样的,那无声的呼号在笛声中激荡回旋,一如杜鹃啼血的凄怆。
曾经,弦月锐如吴钩,那样精亮的光芒和着满坛的烧刀子流入口中,割裂喉咙的触感让全身的血都热起来了。万顷松涛在狂风之下怒吼,一如千军万马沙场驰骋纵横捭阖,那人就在月色下舞剑,飘起衣带当风,劈、刺、削、砍,每一个动作都是最优雅的舞蹈,在你迷惑于他的温柔时,致命的一击早已锁定胜局。青衫磊落,那人身上的青衣舞成迅疾变幻的光影,浩荡如碧落,凝练如沉渊,缥缈如尘雾,却又坚定如劲竹。当最后那人立定的时候,负手,微笑,眉宇间的自信飞扬,生生地灼伤了他的眼,多年来烙在他心上,不曾一忘。
曾经,并肩遨游天下,攀过那么多的山,走过那么多的水。看瀑布怎样义无反顾地从山崖上撞得粉身碎骨也要投身于潭水的怀抱;看大江怎样裹泥挟沙,日夜奔腾不息咆哮长鸣,浩荡东流流去了多少岁月,几度春秋依旧,黄河之水天上来;看满郭人争潮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那万面鼓声呵,激荡着两颗雄心勃勃,只盼得伸壮志,直挂云帆济沧海……却原来,看惯了世间的风景,一道从石上流过的小溪,也能让不再年轻的胸膛,沉痛如斯。
说好了要匡扶社稷,为百姓谋安乐。
说好了要生死与共,为家国守太平。
年少时的誓言,果真是这世上最经不起消磨的东西。回首看看那个单纯地相信着彼此的我们,该如许苦笑,叹:人生若只如初见。
即使逃到了深山之中,过往的一切仍然如影随形,梦魇一般无法挣脱。多少次想忘记,又一遍遍地想起:
是谁渐渐遗忘了最初的梦想,滥用职权,玩忽职守,“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夜夜笙歌的将领,最终断送了边关锦绣山河。
又是谁一针见血地戳破那封捷报后不堪入目的真相,寻根究底,抽丝剥茧,终于让实情大白于天下。铮铮傲骨的直臣,最终把昔日的挚友送上了断头台。
他的所作所为,也算无愧于心了罢。然而,纵然位极人臣封妻荫子,纵然名传青史千古流芳,到底意难平!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