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稞高原的馈赠
青稞高原的馈赠
青稞梦语
那颗青稞尝试着想要挺直了身板,却徒劳无功。几次以后,它放弃了挣扎,拍了拍最近越来越鼓的小脸,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勉强抬起眼来环顾四周,同伴们都紧闭着双眼、低垂着沉甸甸的穗子,在浩瀚的星海里静静地做着美梦。夜晚的风不时地跑来撩拨着青稞的情绪,无奈它的根紧紧抓着泥土不肯有丝毫松懈,青稞不耐地摇晃着头,想要甩開风的纠缠。穗子上的长芒也跟随着摆动開来,发出沙沙的响声,挤到了旁边沉睡着的同伴,可能是感受到了来自旁边的压迫感,同伴无意识地跟着晃了晃,又惊动了更多的同伴。青稞借着风的动力抬起了头,在那一刻它看到了梦以外的世界:同伴们被队列整齐地摆放着,一个紧挨着一个。青稞看不到队伍的尽头,那一头的同伴似乎已经和天相连。而它的摆动犹如一颗石子惊起的涟漪,在青稞的帝国里撩动了一层又一层金黄的浪。
久久没有同伴和自己说话,青稞感到有些无趣,便又合上了双眼,重返自己的梦乡。
青稞最初只是一粒种子,在一个带着春寒的吉祥日子里,被人慎重地播撒进了土里。人们把播撒青稞的第一天看得极为重要。村里的田中央摆上了卡塞、切玛、青稞酒和哈达用以供奉神灵,松柏枝、糌粑等被放在一起燃烧,青烟缕缕缠绕着田间。为了以示吉祥、讨个好彩头,人们不仅自己穿戴着隆重的盛装,还把家里的耕牛、拖拉机也仔细地装饰了一番,才捧着切玛、端着青稞酒出来相互道贺。待到人们喝到尽兴时,领头的人在公田上扬鞭開犁,女人们跟随在后边撒种。等到种子撒完,男女排成两列,各站一边,一列耙地一列平土,一起把这块田种好,春耕的仪式才算完成。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从寺庙里请来喇嘛不停地念着祝福的经文,祈求风调雨顺。
青稞在浑浑噩噩中破土而出,迷迷糊糊中有雪和雨的鞭挞、也有阳光的安慰。也有人在它的身旁来来往往,辛勤劳作。换下了春耕仪式时干净的礼服,人们弯着腰、挥舞着有健美线条的双臂,一点一点地拔去让青稞觉得挤兑了它的营养的杂草。劳动之时,有姑娘不忘唱起动人的歌:
不知道是否想起了情人,姑娘的声音不大,却比蜜还甜,一字一句细细密密地洒下,滋润得青稞跟着心醉、跟着心碎。
在地球的另一头,南非一位葡萄种植园的主人为了提高自家酿酒葡萄的品质,在庄园里安装上了扬声器,定期对着葡萄们播放莫扎特、海顿等知名音乐家的曲子和另一些悠扬的古典乐曲,欣赏过音乐的葡萄颗颗圆润硕大:近现代的科学家们做了种种的研究表明适宜的音乐能够促进植物的生长,由美国作曲家乔治·格什温谱写的一曲《蓝色狂想曲》,更是听得被拿来进行试验的玉米比同样大小却未听音乐的试验地多收了700多公斤……
青稞和唱歌的姑娘也许并不知道这些科学的研究过程和结果,对于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的民族来说,这是一种天赋。可能正因为如此,姑娘的歌声比刻意播放的音乐显得更加真诚、更加浑然天成,整日被美妙歌声温柔呵护着的青稞默默地把那些柔情蜜语当做美梦储存进了它的每一个细胞当中。当青稞再次醒来,阳光已经洒满了金色的青稞田。青稞田边已经有了好些人,他们高举着佛像,背着经书,吹着佛号,有人在诵经、有人悠悠唱起古老的`丰收歌谣。身边的人接连走过,热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青稞的视野只能触及到人们的腿部,无法观赏到庆祝丰收的人们的表情,却依然从那略微轻飘、带着欢愉节奏的脚步中感受到了他们的满足与欣喜。“望果节”的庆祝持续了三天三夜,人们围着田边欢歌跳舞,受到了这热闹气氛的感染,青稞和它的同伴们也手舞足蹈起来,等待着收割的到来,穗子里的果实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迸发出来。丰收,也许就是上天对这个民族平等对待每一个生命的馈赠吧。
青稞酒里歌飘香
炒好的青稞被碾磨成粉来储藏,吃的时候取少许放进碗中,冲入适量的酥油茶或砖茶,同时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放进些曲拉(奶渣)和酥油,然后用手沿顺时针方向一边旋转一边搅拌均匀,直到糌粑最后成固态的团状,便可入口了。新鲜的糌粑吃起来软软糯糯、香甜可口,一口糌粑配上一口酥油茶,闭上眼任由一股率性的泥土昧从味蕾弥漫到整个口腔,仿佛能听到姑娘那质朴却甜得像蜜一样的歌声,只需吃上一点儿就有了发自内里的满足感。这一点,确实和耕种青稞的人极为相似:骨子里渗透着高原万年的倔强,这样的人天然、瓷实,对人情深意重,对物云淡风轻一只需要一点,就能够满足。
作为糌粑主要原材料的青稞,在心灵手巧的藏族同胞手里还有多种用途。香醇四溢的青稞酒,一口暖胃、二口暖身、三口暖心。就像糌粑和酥油茶的组合,酥油的味道在里边绵延伸展,可被称为千古的绝唱:青稞酒与酒歌的组合,因为高亢气氛的渲染,也堪为经典。
叶玉林先生在《青稞酒和酒歌》的文章里写道:“酒歌不仅为劝酒而唱,而是喝酒就要唱歌,认为‘如果酒没有歌,那就像清水般没有味道’。酒和歌已结成亲密的孪生姊妹。这两者间有紧密的配合和有力地互相推动。‘好酒你来喝,酒歌我来唱,酒和酒歌,都没有停下的时候。’从某些史料来看,吐蕃时代就有酒歌,《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赞普传记》里,凡赞普接见大臣、外国使者,以及大臣们宴会时,已有齐声唱歌或由善歌者唱歌的习惯。但这酒会上的歌不是劝酒或赞酒的歌,而是为渲染和加强宴会的氛围,夸威示富,斗智取谐,密切交往等等,具有较强的政治性,是种历史歌谣,还不是纯粹的酒歌。”
在史诗《格萨尔王传》里,珠牡送格萨尔出征或迎接将领们凯旋时,在献茶敬酒的同时,边舞边唱酒歌,既欢庆也叙述酒的美好,这可说是纯粹的酒歌,在流传过程中,群众在喝酒时,又即兴编唱,共同汇聚成系列性酒歌。总之,歌助着酒,酒乘着歌,渗入到西藏世俗民众生活的各个方面。
肉味唤醒
藏族的饮食有四宝,除了前边提到过的糌粑,还有酥油、茶叶、牛羊肉。牛羊肉,是糌粑以外的最重要的食物来源。青藏高原面积占全国的26%,草原面积占全国的33.2%,有了如此宽广的草原,这里也就当之无愧地成为国内最大的草地畜牧业生产基地。在农耕区的人们忙着播种、收获青稞的时候,牧区呈现着另一番景象。
清晨扛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赶着牛羊出门,走到牛羊歇脚,把伞一撑,人往那伞下一躺,便是悠闲一日。莫要看着放牧人漫不经心的模样,其实早就已经把自家每一头牛羊的模样牢牢记住了。肉奶以为果腹,毛皮以为取暖,牛羊骡马是牧民们最为重要的财产。人们细致地用不同的名字来称呼生长到不同阶段的牛羊,在藏语中“马”的别名就有23种之多:一头牛的身价,不止是看体格、看膘,还要看它身上的花纹:身上的黑白点花纹呈现出吉祥的图案极为尊贵,能引来众多的牧民争相与之合影留念……
在青藏高原上,吃肉的方法看起来是极为简单的。大块的肉连着筋骨被放进水里煮过,不等煮烂就被捞了起来放进盘中,牧民们取下随身携带的藏刀,吃多少切多少。也无需更多调味品,就着那个新鲜的劲头,沉迷在青稞梦里的身躯被纯粹的大块带着热情遐想的肉味唤醒。
虽然他们很享受肉味带来的酣畅,可是高原的人们也极为尊重这些为自己牺牲的生命。在每一只牛羊被宰杀前,都会先将它们喂饱,请喇嘛为它们念经,祝福它们转世得以顺畅,然后轻抚它们的头,给予温暖。最后在宰杀的过程中,让它们尽量少受痛苦。高原人就是用这样特殊的过程,来对待那些让他们在高原上耐寒生存的食物,对上天的敬畏,对食物感恩,让藏族人的悲悯之心在任何时候都如影随形。
在青海玉树曾有过一次特殊的牛羊放生的仪式:有一批据说来历不明的牛羊被运到了当地的屠宰场,牧民们闻讯而来,已经被关了两天的牛羊饿得无精打采。这些赶来的牧民自发组织捐款买下这批牛羊,把买来的各色哈达打上结,仔仔细细地系在牛羊的身上,又请来喇嘛为它们念经放生。参与放生的牧民说,要宰杀牛羊,就要在它们生前让它们吃得饱饱的、活得好好的,安魂的经文念给即将逝去的生命,不要让它们带着痛苦的记忆上路。现在,人们亏待了它们,就不能再带走它们的生命,而要还它们以自由来洗清人们在它们身上所犯的罪行。
无论是青稞,还是牛羊肉,作为食物的原材料,在传统的藏餐里,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它们各自塑造的食物看似简单,却又花样百出、环环相扣。而勤劳的藏族人民又不断改良、创新,使得传统的味道在新的美食中得以传承:青稞饼干、爆青稞、新式的藏奶果、融入了川菜麻辣鲜香特色的牦牛肉干、精心烘焙的青稞面包、酸奶蛋糕、改良过的西式藏餐……一物用而百味生,真是让人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