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黛玉葬花》赏析(2)
《红楼梦--黛玉葬花》赏析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原来是黛玉,一边低吟,一边哽咽。只因昨夜“闭门羹”一事,她错疑在宝玉身上。今日又巧遇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名未曾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遂将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吟了这段“葬花辞”。
宝玉听了,先是点头赞叹;待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时,不觉恸倒在山坡上,怀中兜的花瓣撒了一地,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伤春悲秋,是封建时代的妙龄少女(尤其是贵族小姐)常有的情怀。
大观园里女子虽多,可有谁能为凋零的花儿偷洒泪珠,将落地的花瓣黯然掩埋?雍容淡定的宝钗不会,潇洒豪爽的湘云也不会,睿智敏锐的探春更不会。不识字的凤姐没有这个雅兴,孀居的李纨早已心如止水。至于鸳鸯、袭人、晴雯、紫鹃等一干丫鬟,虽然一个个也貌美如花,但与“葬花”丝毫不搭。
夜探西厢的崔莺莺,“先上船后补票”,大约来不及将落花埋葬。牡丹亭旁,为梦见一个俊俏的男人而死去活来的杜丽娘,八成也顾不上。终日里为曹子建安危担忧的甄宓,缕缕情丝不会如此的缠绵。女扮男装的祝英台,内心亦没有这么柔软……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或为了承担本不该由她们来承担的“政治任务”,或忙于梳妆美容取悦龙颜,仿佛只会赏花拜月。即便偶尔想试一试,估计也吟不出类似“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绝美的诗句来。当代几位著名的女诗人,譬如舒婷、翟永明、伊蕾等,纵然一个个兰心蕙质,年轻时候也曾柔肠百转有过那么一份小小的浪漫情怀,也不敢东施效颦贸然去涉这个险。倘若真的扛着花锄,腰里掖着锦囊(布口袋),外加拎着笤帚簸箕出门,即使自己不觉得走火入魔,路人也会感到诧异:莫非这女人受了啥刺激,被老公甩了还是男友“劈腿”了,神神叨叨的,难道赴南汇种植无公害水果蔬菜?抑或去义务劳动扫一回前门大街?
“金陵十二钗”中,唯有林黛玉是个天外飞仙。她空灵飘逸,脱俗超凡,飘飘洒洒,漫步云端。同时又接地气,傲世清高,孤芳自赏,有点小心眼、小任性、小叛逆。她纯真善良,无一丝的`做作。似乎就在眼前,却可望而不可及。犹如一幅水墨丹青——纯写意的中国画,讲究的是骨子里的神韵与意蕴,只能品味而无法言传。
通过“葬花”,曹雪芹让他心中的女神酣畅淋漓地抒发自己内心的积郁和感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潇湘妃子“葬花”势在必行,心境使然,环境使然,个性使然,更是气质使然。或早或晚,绝非偶然。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孤傲清高的林妹妹永远不会媚俗,与“污淖”同流。她永远做真诚的自己,至死方休。“葬花吟”,亦是林黛玉的墓志铭。
“葬花”,只能诞生在《红楼梦》里,由“倾国倾城”且“弱不禁风”的黛玉来完成。倘若,没了“葬花”,没了后面的“焚稿”,林妹妹还是林妹妹吗?《红楼梦》大概也不成为《红楼梦》了。林黛玉之所以不同于古今中外任何一个文学形象,正是因为有了“葬花”,有了“焚稿”这些不朽的精美桥段。
“葬花”,属于林妹妹的独家专利。这样绝美的艺术场景和文学意境根本无法复制,如梦如幻,千年等一回。
佳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
曹雪芹用他一杆神来之笔,将林黛玉的凄美写到极致,超越时空,化为永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掉下来”的诗仙林妹妹,至“葬花”时节已雕塑而成,栩栩如生地定格在无数读者的面前,人们为之伤感,为之陶醉;掩卷之余,喟然长叹,耿耿不能忘怀。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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