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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茶田-散文

母亲在茶田-散文

  石柱山脚下是一大片的茶园。一年四季,远山含黛,绵延的茶田叠翠,一垄垄葱茏的茶树起着柔和的褶绉,仿佛凝固的绿浪,散发了缕缕沁人的气息。我家靠近山脚,并没有茶田,母亲一般是在别人家的茶园里奔波、劳作。

  割荒草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人吃不饱,猪也吃不饱。母亲就常常到茶园里割草,晒干了打成草糠喂猪。

  盛夏来临,游动在茶园里的草帽悄然隐退了。夏茶苦涩,值不了几个钱,茶农们干脆弃而不采。少了人的践踏,茶园的草慢慢地释放了压抑许久的能量,渐次葳蕤,仿佛一把折扇那样打开了,弥漫了茶园,渐渐地齐腰深了,顿时显得声势浩大起来。长势旺盛的野草渐现鹊占鸠巢的痕迹,在远处,已经分不清哪是一垄垄的茶枝,哪是一墒墒的野草。

  一次,我和母亲一起去茶田里割草。起初,我的兴致挺高,看着茂盛的青草匍匐在了自己的脚底下,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慢慢地,手臂麻了,太阳也爬上了头顶,天气越来越热,我偷偷地歇了好几回,还是觉得腰酸背痛,胳膊肘像绑了石头一样,沉得抬不起来。而母亲好像不知疲倦,弯着腰不停地割着,手中的镰刀飞快地舞动着,有点书法家泼墨挥毫的韵味,那些草便在一伸一拢之间乖巧地倒成一片了。

  除了偶尔停下来喝点儿水外,母亲手中的活儿一直没有停下来。她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了,脸庞通红,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到脚下的草丛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锄禾如此,割草也是如此呀!也许母亲是想,多割一点儿是一点儿,自己不早点割,被人家割了,想割还割不到呢;也许是想,这些绿油油的草割回去能变成草糠,喂肥了猪仔好供孩子们上学……

  一阵风吹来,茶园里的草骚动起来。乌云从东边迅速地逼近,携裹着沉闷的雷声。风越刮越紧,野蛮地压着柔弱的青草,草低下去的时候,呈现出了一垄垄的茶树和弯弯的田埂。

  我惊慌起来,催促母亲赶快装草回家。然而还是迟了,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在我们忙着用粪箕装草的时候,雨点密集起来,变成了瓢泼大雨,狠狠地砸下来,倾倒在我们身上。

  到家的时候,我们都成了“落汤鸡”。看着挑回来的两大担青草,母亲开心地笑了……

  摘茶叶

  采茶这种活儿,我们这儿通常叫做摘茶。摘茶是一桩很苦的差事,绝对不像文艺片宣传的那样轻松美妙:那些妙龄的村姑置身于绵延起伏的茶园,唱着山歌,迈着袅娜的步伐,穿梭在漫山的茶树丛中,裙袂飘飘,手指翩跹,轻松愉快地就把茶采了。没亲自采过茶的人,通常以为采茶是件愉悦的事儿。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我的家乡,如今的大姑娘、小媳妇已经没人愿意干这类吃力不赚钱的事了。在茶园里劳作的,大多是像母亲一样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

  春天的茶嫩嫩的,泡出来的茶好看又好喝,能卖个好价钱。和青春的美妙总是短暂一样,“花堪折时直须折”,春茶也要及时采摘,不然会老在树上。母亲被茶园主人约去采茶,起初十来天,是以采摘茶叶的份量计算工钱的。清明前后,母亲就开始了与时间赛跑的游戏,总是天不亮就早早地起床,煮好一锅稀粥,然后草草垫一下肚子,就匆忙跑到茶田去摘茶了。

  茶田里,母亲弯着腰,低着头,盯着茶树,双手不停地在茶树上面上下翻飞,一提一掐,掌心里盛满了,放到随身携带的背篓里。中午时分,母亲将采好的茶过了称,匆匆地赶回家,赶紧热了锅里的“赖锅粥”(早上吃剩下来的),急急地扒拉几口,洗刷了锅碗,带上装了凉开水的雪碧瓶,又立即返回茶园采摘茶叶。晚霞渐退,庄子里炊烟袅袅了,母亲还在茶园里忙碌,直至夜幕降临,才依依不舍地与主家结账。一天下来,母亲总会腰酸背疼,腿僵脖硬。

  采茶有许多讲究,一开始只采小小的芽苞,接着摘一芽一叶,俗称“一旗一枪”,要求采茶人必须眼尖手快,瞄准那些芽突长、叶子小、品质好的嫩芽采摘,如果采到了老叶,采坏了芽尖,制的茶品相就不好,主家会怪罪的。多年的历练,让已经年过七旬的母亲依旧眼明手准,双手交替采摘,如鸡啄米一样忙个不停,一天的采摘量不低于一般壮年的大嫂。

  十多天的高峰期一过,茶叶从皇帝的女儿变成了小家碧玉,不再俏时,不过依然受宠。茶园主人就和母亲一帮人约定了每天的工钱,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六点,听候茶园调遣,南征北战,东进西上,母亲依然如故,早出晚归。不管春茶、夏茶、或者是尾茶,无论工钱多低,天气多热,只要是有茶摘的日子,天天如此,周而复始,全出满勤,从不言累。

  那次从城里回老家带蔬菜,因事先和母亲打了电话,母亲下午就没去摘茶。母亲整理蔬菜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衣服上满是斑斑的茶叶浆汁,面目被太阳晒得黧黑,青筋暴露的双手也染得黢黑,指甲更是一团漆黑,我不由得一阵心酸。

  每次回家,我和妻子都叫母亲不要这么辛苦,不要老是把自己搞得那么累,母亲只是嘿嘿一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做点事那不成废人了。见我们说得严厉时,假意答应,只是到了采茶时节依然故我,早出晚归,忙碌不休……

  拾茶果

  越来越紧的西风,从茶园吹过,茶叶更见稀疏了,茶树果子也经不住如刀的风割,纷纷坠地,落在了地里。

  母亲和庄子上的大婶们一道,来到茶田,弓身穿行在一垄垄的茶树间,一颗一颗地拣茶果子。茶叶虽然落了不少,然而枝条依旧茂密,茶果子仿佛一个个调皮的精灵,和人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悄悄地躲在茶树的`根部。母亲只得猫着腰,低着头,伸出手去,在纵横交错的枝柯底下费力地寻找它们。粗硬的茶枝经常刮伤了母亲的手,而母亲全然不顾,依旧扒拉着,捡拾着。有时要拾取茶树那一面的几颗茶果,母亲就跪在沟垄里,手从茶树根底下伸过去,瞄着了无赖的茶果,攥紧了,缩回来,手背上往往又多了一两道伤痕。一天下来,手背上基本上伤痕累累,指甲缝里也塞满了泥土。

  趴在茶田的沟垄里,母亲的眼里只有茶果子。拣了茶果,母亲就放进随身携带的篓子。那一颗颗圆圆的茶果,聚拢在篓子里,挤挤挨挨,碰碰撞撞,沙沙作响,在母亲听来,那是一首欢快的丰收乐曲。敞口的篓子里,褐色的精灵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跟随母亲不时往前移动,召集更多的弟兄们聚会。

  西北风像薄薄的刀片刮过母亲的脸,吹得她的脸庞皴裂得更厉害了。冷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就用嘴哈哈热气,暖和一下冻得不能伸开的五指。一阵大风吹来,扬起了漫天的灰尘,母亲常常被吹得灰头灰脸,最不幸的是,眼里也进了沙土,母亲只得仰头向天,眯缝着眼睛,然后眨眨眼睛,用手揉揉,又跪在地上捡茶果了。跪的时间长了,起初她的两个膝盖被磨破了一层皮,晚上睡觉时像火烤似的,一阵阵灼痛,后来慢慢地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篓子装满的时候,母亲就将茶果倒在蛇皮袋里,运气好时,一个下午可以拾满两口袋。收工时,一口袋的话,母亲就放肩上扛回来;有了两口袋,就用扁担挑回来。有时碰巧有熟悉的人骑三轮车经过,母亲就央求人家捎带回去,放在在院子里,等着有人上门来收。

  有一次我回老家,看到满屋子口袋里装着褐色的圆圆的茶果,心里禁不住一酸,泪眼婆娑中,我注意到母亲的手更加粗糙了,手背上细细的裂口左一个、右一个,指甲旁满是“倒刺”。

  我和母亲说过无数次,你一季充其量也就挣个百儿八十的,何必那么苦呢?然而母亲只是埋了头,怯怯地说,明年不拾了。我知道,苦了一辈子的母亲是闲不住的,在茶田里劳作,她倒不是为了苦两个钱……

  在乡村,葱绿的茶园是亮丽鲜活的,茶田采摘是诗意盎然的,赋予了文人墨客诸多美丽的想像。而茶田于母亲,只是一个劳动的场所,茶田里的母亲,宛如一朵流动的云,随着季节的风悠悠地飘呀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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