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散文
老于散文
(一)
老于家有片榆树林,仅此一点,就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榆树是淮乡众多的乡土树种之一,因为种种原因,现在已经难得一见了。而在老于家的房前屋后,一抱来粗的大榆树有十几棵,成了一小片榆树林,这样的榆树林在整个豫南恐怕也不多见。说起老于保留大榆树的原因,还真得好好说道说道,这一切都和老于养蜂有关。
可能有很多朋友不知道,榆树是春季开花最早的植物之一。节令到了雨水前后,大地刚刚解冻,野草仍在呓语,菜花尚在酣睡,柳枝刚刚吐出浅黄的芽孢,在寒意料峭的春风里缩手缩脚。这时,榆花已经悄无声息的绽放了,或多或少开得有些寂寞。应该说,榆花才是真正的迎春之花。榆树和腊梅一样,是先花后叶的植物;加上榆树一般枝干壮硕高大,榆花蕾小如豆,怒放的榆花呈浅褐色,簇状似榆树嫩叶,所以经常有人误将盛开的榆花认作榆树刚刚抽出的嫩芽。浅褐色的榆花悠悠的绽放,一如姑娘脸颊娇羞的笑窝。若遇上晴好天气,温度也只在十四五度的样子。嗅觉灵敏的蜜蜂,最能知晓榆花的落寞,便开始冒着低温出巢了。有些寒意的春风里,榆树枝头若有舞动的精灵,一定是蜜蜂。
榆花粉呈乳白色,蜂群接上了新粉,是一种积极的自然信号,蜂王就会大面积产卵育虫,蜂群自然很快就繁壮起来,为春季第一个大流蜜季节打下坚实的基础。你看,老于家里留着大榆树是有私心的呢!
(二)
老于家的老屋,和老于的年龄差不多,快七十岁了。老于的老屋几乎就是一座鲜活的民俗文化博物馆,根基和前檐是砖砌的,屋顶红瓦淮草交错,屋脊上还有灰色的脊瓦做出的造型呢,可惜时间太久,已经看不出是什么模型了。院落很宽敞,果树和榆树错落有致。如今,这样的院落,这样的老屋已经极度濒危。老于在新宅基地建了新屋,但老于不愿过去住,觉得和儿子儿媳妇在一块住不自在。老于用自己的话说,自己在老屋里出生,在老屋一住住了几十年,习惯了,舍不得离开,将来老于还准备在老屋终老呢。老于说这话是真心的,因为老于是性情中人。
老于的蜂龄也和老屋的年龄差不多。老于的父亲养过蜂,老于在还是小于的时候耳濡目染,竟然有了很浓厚的兴趣,继承了衣钵,成了淮乡大名鼎鼎的养蜂高手。老于的名气是靠自己修出来的,用老于的话说,养蜂也是做生意,也是要修门面的。这修门脸怎么修?自然重在诚信二字,老于是一个童叟无欺的生意人。有人来打蜜,说好了价格,钱拿不拿够另说,蜜一定给足,绝不会出现缺斤少两的事儿。有细心地人打蜜,回去一过秤,通常都多出一二两,你还有什么闲话好讲。再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老于从来不弄虚作假。有的卖蜜人会往蜂蜜里面掺糖兑水,老于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宁可不卖,也不能卖假蜜。老于常说,能人如云,卖假蜜糊弄的`了一时,糊弄不了一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于说,不仅仅是养蜂,干哪一行,弄虚作假的都做不长久。噢,还别说,这还真是生意经,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
老于家里养的蜂基本保持在一百箱上下,这样的规模可以算是一个职业养蜂人了。但老于家里竟然还种着几十亩地,这多少让我有些不解。老于解释,养蜂是看天吃饭的行业,倘若遇上不好的年景,家里种着些地差不多可以裹住一年的开销,不至于吃老本不是。但据我所知,老于养蜂多年,基本上收蜜都很稳定,这些说法自然也说明了老于谨慎的生活态度,这么大的年纪还这样能干,你不佩服是不行的。
老于家养着一条老狗,黑狗,不爱叫。有时不声不响的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让人发憷。还好,这条老狗是很通人性的,从不咬人。老于养狗其实并不单单为了看门,而是为了护蜂。老于出门放蜂的时候,一般会把家里的老狗带上,山区有一种叫蜜鼬的动物,最喜偷蜜。但狗是蜜鼬的克星,有一条老狗在,蜜鼬就只能望狗兴叹了。有时狗的作用并不在于它有多机敏多健壮,尽管它是一条老狗,可能根本没办法对付伶俐敏捷的蜜鼬,但一条狗端坐在蜂箱旁边,如一尊稻草人一动不动,对于有贼心之人之物,其威慑力如无量佛法,能罩住整片蜂场。有老狗在,蜂儿也会安心。
(三)
养蜂的老于,是一本耐读的书。有时和老于在一块的时候,最喜欢听他说说以前的故事。
老于说,他小的时候,家里养蜂没有蜂箱,只好用土坯砌土蜂箱。没有蜂脾,就用树枝用尼龙绳绑。有时在外面玩耍的时候,看见别人的园篱笆有特别直的树枝,粗细刚刚好可以做蜂框用,晚上,就会偷偷地去偷人家的园篱笆。我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听说过偷瓜偷枣,还是头一回听说偷人家园篱笆的。
曾经的那个特别困难的时期,因为家里有蜜,老于全家侥幸逃过大劫。有时我想,老于和蜜蜂的感情还真不是喜欢与兴趣这么简单,这是过命的感情啊。
老于说到过历史上的那几次涨大水时的情况。连续数日的阴雨,蜜蜂不能出巢采集,甚至连喂蜂都没法喂,雨太大。淮河里的大水上来了,整个村庄形同一座孤岛,蜜蜂采集赖以生存的各种花草被洪水吞没,甚至连乡亲们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家里的粮食有限,人吃不饱,田里又受了灾,大长的一年时光咋过?想起来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老于咬咬牙,用家里仅剩的小麦制糖稀,救蜂。蜂群缺粉,老于将家里的玉米面用蒜臼一点点捣得更细,蒸熟后揉开晾干,配上糖稀泡成糊状当做花粉喂蜂。家里人很不理解,这人都挨着饿,伺候蜜蜂却和伺候亲娘老子一样。听了这样的抱怨,老于没有冲家人吼叫,不紧不慢地说,你们都好好想想吧,这蜜蜂可是救过俺们全家的性命,俺们可不能忘恩负义。老于的大儿子饿急了,偷了老于半碗糖稀糊糊吃。老于发现后,一向宽厚的老于发火了,咆哮着操起扫帚追着儿子要打。老于的老婆拦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他爹,你看看俺们孩子都饿成啥样了,你下得去手嘛?那半碗糖稀糊糊是我叫他吃的,你要打打死我好了。几个孩子哭喊着扑在老于老婆周围,老于的眼泪也跟着啪嗒啪嗒往下滚……
老于说,往流西山坎的老树林里以前是有土蜂的。我听了非常震惊。土蜂在山区特别常见,但在平原地区,分布不多。在往流,若有分布,应该是在很早以前。但老于说他在西山坎就找到过土蜂窝,并且还收过一笼,可惜喂的时间不长,土蜂就逃走了。土蜂是野生的,野性难训啊,老于一脸的可惜。从老于的口中得知,西山坎的老树林大概是在土地到户后逐渐消失的。以前西山坎的老树林里有几抱粗的古桑和榆树,林里灌木丛生,人迹罕至。以前经常有人见到过野猪、狐狸等野物,老树林下面连着大片的荻林苇丛,有野猪和狐狸当然也是合情合理的。后来,西山坎的老树林先分到各个生产队,接着又被分到了千家万户。人们相继毁林开荒,老树林很快消失不见,野猪和狐狸的命运可想而知。当然,最让老于感到痛心和可惜的,还是老树林里消失的土蜂。
(四)
年近古稀的老于看上去也就五十来岁,很显年轻。老于为啥不显老呢?大概和老于经常食用蜂胶有关,这可是老于轻易不外传的养生秘密(大家看到了,可别说是俺说的哈哈)。
听到有人说老于每年能收入十来万甚至一二十万的,老于总是不置可否。按照本人对养蜂的了解,有时一年收入二十万也不是传说。但毕竟不可能年年风调雨顺,有时刚刚裹住本钱也是有的。通常情况下,老于每年能收入个三五万的也很经常。这样说,你可能觉得奇怪,这每年能有这样不错的收入,老于干嘛还住在土坯老屋呀?这个疑问问得好。
老于喜欢住老屋,住的习惯了是一方面。冬暖夏凉的,也挺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于的经济上一直不太宽裕,具体原因有些模糊,说不太清楚的。听老于的一个邻居说过,老于养蜂,钱没少赚,可也没少扔。再问,老于的邻居就笑。模棱两可的说,老于有一些特殊爱好,挣的钱都花那上头了。我还是不明白,没听说过老于爱赌钱呐,这啥意思?再问,人家说了句好山的好山,好水的好水,再不多说了。我也跟着笑,这都是哪跟哪啊。什么特殊爱好啊,人家老于虽然看着年轻,头发梳得整齐光亮,可毕竟都年近古稀了,能有啥特殊爱好呢?再说了,涉及个人隐私,不便打听,还是模模糊糊的比较好。
(五)
在向老于请教养蜂知识的时候,老于不止一次的提示过。说我要是真有兴趣,真的想养蜂,最好还是拜个老师。想通过看看书,查查资料就想把蜂养好,那是多少有些异想天开的。养蜂是门技术活,这其中的东西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悟的。我笑。说自己养蜂纯粹是一个兴趣,没有想过那么多。
前两年丰港有个养蜂人,几十箱蜜蜂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全部覆灭。那人捎信想请老于给诊断一下,到底是啥原因。老于却来了句,请你老师去看看不就行啦,俺又不是你老师。我问过老于,老于估摸着那个养蜂人的蜂粮受到了污染,蜂群覆灭缘由几乎可以断定是食物中毒。几乎不敢相信,蜜蜂也能食物中毒,真是开了眼界,丰富了视听啊。
听老于说,老于唯一的徒弟是老于在杨集乡放蜂的时候收的。老于的徒弟是个老实人,很忠厚。跟着老于学了一年多,老于最后认可他出师时,送给他几笼蜂。老
于说他的徒弟每年初五六都会专程从杨集乡过来给他拜年,年年不落,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可惜,哎。老于叹了口气说,最近几年他的徒弟出门打工了,蜂也卖了。在外过年,老师和徒弟之间的交往慢慢就少了。听了老于的话,我的心里也跟着一阵失落。老于的儿子闺女都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再说了,他们对养蜂都没有兴趣,老于常常感叹,收不到一个好徒弟,自己这一身养蜂的本事将来就只能带进棺材里了。不仅仅是老于的养蜂技术可能要失传,像嗨子戏、灶戏、篾匠、石匠等等世代相传的手艺也几乎快失传了,很多非物质文化遗产濒临失传或已经失传了。这些损失或许是难以补救的,也是无法估量的。希望老于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徒弟,能将他一手绝佳的养蜂技艺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