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变
在这个悠长的夏日,蝉鸣把外婆给送来了。 她背着挎包,驼着背,慢慢地挪动着瘦小的身体,在妈妈的带领下进了家。她原本住在那个群山环绕的小房子里。 一见到我,外婆就喜色跃然于脸上:“嗬哟,长这么高了!”她栗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光。“嗯。”也许是外婆来得太突然,我微微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走了。 才和妈妈亲热的拉家常一会儿,外婆又坐在茶几前的小沙发上,习惯性地把一条腿盘起来,凝视着窗外一动也不动。我想走过去,但我没有勇气。外婆只是默默地看了看我,有扭过头去了。而她那栗色的瞳孔总是不能使我忘记,我觉得她在搜寻着什么,眼里折射出白日的明光。我突然觉得心底好失落。我看了看她头上被阳光照得刺眼的白发,感觉心里喘不过气来。 记得小时候,外婆一过来我就兴奋得直嚷嚷,欢快地扑进她的怀抱,她也总是用长满了茧的双手挠一挠我的胳肢窝,我笑得噎到嗓子眼。她把我抱起来,慢悠悠地走到客厅,发出低低的温暖的笑声。那时候外婆干稀的头发里只有几丝白发,我爬到她的背后,一根一根的帮她拔下来。她接过白头发一看,摇摇头笑了,把白发扔进垃圾桶。我喜欢坐在她的大腿上,依偎在她的怀里,闻着山里人带有的泥土气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山花香。妈妈总是训斥我:“外婆有腿病,快下来!”而外婆双眼含着笑,抚摸着我的头说:“没事,没事。”我又喜欢玩弄她古铜色的手,她的`指甲总是黑黑的,掺满了泥土粒。我的小手一放到她的大手上,她就开心的晃着大腿,对比着:“一只手白白的,一只手黑黑的,看来你以后是个大明星哟。”我抬起头,天真的问外婆:“为什么你的手有那么多条痕呢?”她的手其实皱皱巴巴的,像她眼角的鱼尾纹。外婆又笑了,她的笑声总是很低沉,但又那么亲切:“外婆老了!” 晚上,我总喜欢吵着和外婆一起睡。我躲到被子里,伸手去挠她的脚。她的脚也是古铜色的,指甲也黑黑的。她惊吓的坐起来,哭笑不得的责怪我:“嗬,居然敢挠我的脚!调皮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为自己的“诡计”成功而沾沾自喜,然后又来个突然袭击——一把贴住外婆的身子,抱着她,她体内的温度流入我的心里,我就做着橘色的梦,美美的睡着了。 …… 那现在呢? 变了吗? 虽然她还是那样发出低沉的笑声,但我心里总是那么失望。在我回眸的一瞬间,我多么希望,我还能坐在她的大腿上,摇摇晃晃地,毫无顾忌地玩耍着,尽管,外婆有腿病,但我知道她依然会说没事…… 可我长大了。 我不再是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嘻嘻哈哈的天真的小孩,我不会再那样撒开脚丫冲向外婆的怀抱。时光把我带向少年,把她带向老年,她风烛残年,是否还经受得起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外婆总是那样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一层白如纱淡如烟的薄雾,时远时近,让我迷失了方向。时间,就这样任其如流水从指缝流过,带走了什么,残缺了什么…… 晚上,外婆悄悄推开我的房门,进来躺在床上。我把被子放到中间,她默默地拉了一角过去。我们谁也没说话。我转过去,接着空调微弱的灯光,我又看见了她蜷缩起来的小小的身体,我想抱抱她,想感受一下几年来那衡量亲情的体温。但我犹豫了。我感觉自己被钉在床上没法动弹。“唉。”我叹了口气。 门又开了。妈妈拿着一席薄被子过来,对外婆说:“妈,着空调好像有些冷,给您再添一条被子。”外婆接过来,慢慢的,把被子盖在我的腿上……“她也冷,也盖。”外婆小声说。 一滴泪无声地滑过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