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杜甫《戏为六绝句》其二注释解读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译文] 你们这些嘲笑王、杨、卢、骆是轻薄为文的人,现在你们的身与名都已寂灭无闻了;而被你们哂笑的四杰之诗,恰如长江黄河一样久远地流传不息。
[出自] 杜甫 《戏为六绝句》其二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注释:
王杨卢骆: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这四人都是初唐时期著名的作家,时人称之为“初唐四杰”。诗风清新、刚健,一扫齐、梁颓靡遗风。
当时体:指四杰诗文的体裁和风格在当时自成一体。
轻薄(bó):言行轻佻,有玩弄意味。此处指当时守旧文人对“四杰”的攻击态度。
哂(shěn):讥笑。
尔曹:你们这些人。
不废:不影响。这里用江河万古流比喻包括四杰在内的优秀作家的名字和作品将像长江黄河那样万古流传。
译文:
王勃、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四杰在当时的时代条件下,他们的作品已经达到最高的造诣。四杰的文章被认为是轻薄的,被守旧文人讥笑。你们这些守旧文人,在历史的长河中本微不足道,因此只能身名俱灭,而初唐四杰却如江河不废,万古流芳。
赏析:
初唐诗文,尚未完全摆脱六朝时期崇尚辞藻浮华艳丽的余习。“轻薄为文”,是当时的人讥笑“四杰”的话。史炳《杜诗琐证》意思此诗说:“言四子文体,自是当时风尚,乃嗤其轻薄者至今未休。曾不知尔曹身名俱灭,而四子之文不废,如江河万古长流。”第三首,“纵使”是杜甫的口气,“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则是当时的人讥笑四杰的话(诗中以“卢王”来指四杰)。杜甫引用了他们的话而加以驳斥,所以后两句才有这样的转折。意思是即便如此,但四杰能以纵横的才气,驾驭“龙文虎脊”般瑰丽的文辞,他们的作品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自南朝齐梁以来,随着南方经济迅速发展,统治阶级的绮丽之风渐行渐盛,与之相伴的则是文学领域上的迷失。
其实,平心而论,六朝以来,我们的文学依旧在发展,在进步。
魏晋时期,是人性开始觉醒的时代。这其中,陶渊明功不可没,他一个人的升华,一个人的醉心山水,让后世千万万的士子们有了精神的依托。
《世说新语》开创了笔记体小说的体例,是一部前古未有的旷世杰作。
《文心雕龙》总结了南齐之前中国历代的文学写作理论与文体,恢宏而朴素,可谓是集前人之大成,传后世之杰作。
昭明太子,这个令人感到遗憾的早逝才子所带领编纂的《昭明文选》,精选南梁之前所有文学大家之名作,流传甚广。
永明体,南齐年间兴起的新诗体,开创了与古体诗不同的范例。其讲究平仄、韵律、对偶的格式一扫晋宋以来的晦涩,诗文清丽可读,并为日后的近体诗发展奠定了基础。
还有四六体,也就是影响后世深远的骈文,也兴起于魏晋。其文由对句成行,修饰华丽,词藻绚烂,读来亦是文采飞扬,妙不可言。
有着这样杰出的文学贡献,魏晋南北朝文学出色地完成了它的时代使命。然而,顽疾也随着文学新体裁的发展而显现,这是做为新事物出现的骈文与永明体不可避免的问题。
至梁陈年间,永明体逐渐发展臻熟,发展成为更加绮丽的宫体诗;骈文日益兴盛,其风头远胜古文。
然而,越是风头正盛,其不足愈加明显,但可悲的是竟无人察觉。
无数的文人墨客,都把毕生的精力才情纠结在了平仄韵律上,而全然不顾诗文本身的空洞无物,不知所谓。自诗经与楚辞开创诗歌的现实与浪漫主义流派以来,诗,即为咏物、咏情之托;文、赋,自先秦诸子与两汉以来,它长于叙事,抒情述理。而宫体诗与骈文在发展中则远离了这条正路。这就好比一棵大树,人们精心地打扮树枝末杈,让它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却对树干的蛀空置之不闻,长久以往,中华的诗歌,必将有那倒塌散架的一天。
扶正这棵大树为它开始填补空心,是隋灭陈一统中国的几十年后。
初唐,宫体诗依旧盛行,上官仪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将用词、对句和平仄声韵的技巧抬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史称“上官体” ,为后世的律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不可不谓一份功劳。但是,过分的流于形式,苛求华美,陷于骈体之中不能自拔,被繁琐的“六对” 、“八对” 绑缚,而疏忽内容意义使诗歌在上官仪等人的带路下愈加华美至极,愈加讲究至极,然其空洞无物,脱离实际流于轻浮的弊端也越撕越大。假若长久以往,诗歌文章被形式和词藻所绑缚,穿上虽美观于外但浅薄于里的衣裳,而离生活越来越远,逐渐变为少数人的玩物,其穷途末路、停滞不前之日也许不远矣。
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位轻权微的初唐四杰站了出来,用实际行动来挽救中华文学的危厦。王勃率先明确反对“上官体” ,杨、卢、骆三人随即投身其中,他们的诗文开始走向质朴,视野变得开阔,杨炯写出了边塞诗的雄健,王勃卢照邻的辞赋铿锵有力,骆冰王写下了当时罕见的长篇诗赋。四人的词句虽然仍有齐梁之风残存,但已确实独树一帜,开始摆脱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轻浮文学,从题材,文风,感情,形式各方面上全面的冲击初唐时期浮夸的文坛。
说实话,初唐四杰并没有太多拿得出手来比肩后世名家们的作品。王勃虽才华横溢,有滕王阁序、滕王阁诗及“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这样的千古佳作与名句流传至今,熠熠生辉,但终究因为生命的短暂而匆匆逝去,其文学地位恐尚不及百年之后同样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李贺李长吉。骆宾王所著诗文为四人之中最多者,更是少有才名,但由于宗室战争中的失败而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只徒留曾经的豪语“试看今日城中,竟是谁家天下” 。杨炯卢照邻两人更是默默无闻,除去初唐四杰一称之外,在千年之后的唐代文学评论之中二人几无一席之地可容!
然而,开创者终究是开创者,他们承上启下,扭转了初唐的文学风气。我们有理由去宽恕他们诗文上或多或少的不成熟,毕竟是他们,引领了一个声名赫赫,灿烂千古的时代。
就像杜甫满怀敬意的尊崇四人,驳斥那些讥讽四人的文人,并为四人写下“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的千古名句一般,初唐四杰为文学的进步所作出的不懈努力,足以让他们的名字在滔滔的历史长河中不被流水般的时间卷走而销声匿迹。他们永远地立在唐初的文坛上,作为一群正确道路上的探索者、先行者得到后人给他们应得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