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精选10篇)
林清玄是台湾当代重要的新生代散文家,他用一颗菩提之心关注现世人生,显现出博大的悲悯情怀。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收集整理的林清玄的散文作品,欢迎阅读。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1
我和两个朋友一起去海边拍照、写生,朋友中一位是摄影家,一位是画家,他们同时为海边的荒村、废船,枯枝的美惊叹而感动了,白净绵长的沙滩反而被忽视,我看到他们拿出相机和素描簿,坐在废船头工作,那样深情而专注,我想到,通常我们都为有生机的事物感到美好,眼前的事物生机早已断丧,为什么还会觉得美呢?恐怕我们感受到的是时间,以及无常,孤寂的美吧!
然后,我得到一个结论:一个人如果愿意时常保有寻觅美好感觉的心,那么在事物的变迁之中,不论是生机盎然或枯落沉寂都可以看见美,那美的原不在事物,而在心灵、感觉,乃至眼睛。
正在思维的时候,摄影家惊呼起来:“呀!蝴蝶!一群白蝴蝶。”他一边叫着,一边立刻跳起来,往海岸奔去。
往他奔跑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七八只白影在沙滩上追逐,这也使我感到讶异,海边哪来的蝴蝶呢?既没有植物,也没有花,风势又如此狂乱。但那些白蝴蝶上下翻转的飞舞,确实是纷常美的,怪不得摄影家跑那么快,如果能拍到一张白蝴蝶在海浪上飞的照片,就不枉此行了。
我看到摄影家站在白蝴蝶边凝视,并未举起相机,他扑上去抓住其中的一只,那些画面仿佛是默片里,无声、慢动作的剪影。
接着,摄影家用慢动作走回来了,海边的白蝴蝶还在他的后面飞。
“拍到了没?”我问他。
他颓然地张开右手,是他刚刚抓到的蝴蝶。我们三人同时大笑起来,原来他抓到的不是白蝴蝶,而是一片白色的纸片。纸片原是沙滩上的垃圾,被海风吹舞,远远看,就像一群白蝴蝶在海面飞。
真相往往是这样无情的。
我对摄影家说:“你如果不跑过去看,到现在我们都还以为是白蝴蝶呢!”
确实,在视觉上,垃圾纸片与白蝴蝶是一模一样,无法分别的,我们的美的感应,与其说来自视觉,还不如说来自想像,当我们看到“白蝴蝶在海上飞”和“垃圾纸在海上飞”,不论画面或视觉是等同的,差异的是我们的想像。
这更使我想到感官的党受原是非实的,我们许多时候是受着感官的蒙骗。
其实在生活里,把纸片看成白蝴蝶也是常有的事呀!
结婚前,女朋友都是白蝴蝶,结婚后,发现不过是一张纸片。
好朋友原来都是白蝴蝶,在断交反目时,才看清是纸片。
未写完的诗、没有结局的恋情、被惊醒的梦、在对山看不清楚的庄园、缘尽情未了的故事,都是在生命大海边飞舞的白蝴蝶,不一定要快步跑去看清。只要表达了,有结局了,不再流动思慕了,那时便立刻停格,成为纸片。
我回到家里,坐在书房远望着北海的方向,想想,就在今天的午后,我还坐在北海的海岸吹海风,看到白色的蝴蝶——喔,不!白色的纸片——随风飞舞,现在,这些好像真实经验过的,都随风成为幻影。或者,会在某一个梦里飞来,或者,在某一个海边,在某一世,也会有蝴蝶的感觉。
唉唉!一只真的白蝴蝶,现在就在我种的一盆紫茉莉上吸花蜜哩!你信不信?
你信!恭喜你,你是有美感的人,在人生的大海边,你会时常看见白蝴蝶飞进飞出。
你不信?也恭喜你,你是重实际的人,在人生的大海边,你会时常快步疾行,去找到纸片与蝴蝶的真相。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2
台湾登山界流传着一个故事,一个又美丽又哀愁的故事。
传说有一位青年登山家,有一次登山的时候,不小心跌落在冰河之中;数十年之后,他的妻子到那一带攀登,偶然在冰河里找到已经被封冻了几十年的丈夫。这位埋在冰天雪地里的青年,还保持着他年轻时代的容颜,而他的妻子因为在尘世里,已经是两鬓飞霜年华老去了。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整个胸腔都震动起来,它是那么简短,那么有力地说出了人处在时间和空间之中,确定是渺小的,有许多机缘巧遇正如同在数十年后相遇在冰河的夫妻。
许多年前,有一部电影叫《失去的地平线》,那里是没有时空的,人们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一天,一位青年在登山时迷途了,闯入了失去的地平线,并且在那里爱上一位美丽的少女;少女向往着人间的爱情,青年也急于要带少女回到自已的家乡,两人不顾大家的反对,越过了地平线的谷口,穿过冰雪封冻的大地,历尽千辛万苦才回到人间;不意在青年回头的那一刻,少女已经是满头银发,皱纹满布,风烛残年了。故事便在幽雅的音乐和纯白的雪地中揭开了哀伤的结局。
本来,生活在失去的地平线的这对恋侣,他们的爱情是真诚的,也都有创造将来的勇气,他们为什么不能有圆满的结局呢?问题发生在时空,一个处在流动的时空,一个处在不变的时空,在他们相遇的一刹那,时空拉远,就不免跌进了哀伤的迷雾中。
最近,台北在公演白先勇小说《游园惊梦》改编的舞台剧,我少年时代几次读《游园惊梦》,只认为它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年岁稍长,重读这篇小说,竟品出浓浓的无可奈何。经过了数十年的改变,它不只是一个年华逝去的妇人对凤华万种的少女时代的回忆,而是对时空流转之后人力所不能为的忧伤。时空在不可抗拒的地方流动,到最后竟使得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时间”和“空间”这两道为人生织锦的梭子,它们的穿梭来去竟如此的无情。
在希腊神话里,有一座不死不老的神仙们所居住的山上,山口有一个大的关卡,把守这道关卡的就是“时间之神”,它把时间的流变挡在山外,使得那些神仙可以永葆青春,可以和山和太阳和月亮一样的永恒不朽。
做为凡人的我们,没有神仙一样的运气,每天抬起头来,眼睁睁的看见墙上挂钟滴滴答答走动匆匆的脚步,即使坐在阳台上沉思,也可以看到日升、月落、风过、星沉,从远远的天外流过。有一天,我们偶遇到少年游伴,发现他略有几茎白发,而我们的心情也微近中年了。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院子里的紫丁香花开了,可是一趟旅行回来,花瓣却落了满地。有一天,我们看到家前的旧屋被拆了,可是过不了多久,却盖起一栋崭新的大楼。有一天……我们终于察觉,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转移是哪些的无情和霸道,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中国的民间童话里也时常描写这样的情景,有一个人在偶然的机缘下到了天上,或者游了龙宫,十几天以后他回到人间,发现人事全非,手足无措;因为“天上一日,世上一年”,他游玩了十数大,世上已过了十几年,十年的变化有多么大呢?它可以大到你回到故乡,却找不到自家的大门,认不得自己的亲人。贺知章的《回乡偶书》里很能表达这种心情:“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数十年的离乡,甚至可以让主客易势呢!
佛家说“色相是幻,人间无常”实在是参透了时空的真实,让我们看清一朵蓓蕾很快的盛开,而不久它又要调落了。
《水游传》的作者施耐庵在该书的自序里有短短的一段话:“每怪人言,某甲于今若干岁。夫若干者,积而有之之谓。今其岁积在何许?可取而数之否?可见已往之吾悉已变灭。不宁如是,吾书至此句,此句以前已疾变灭,是以可痛也。”(我常对于别人说“某甲现在若干岁”感到奇怪,若干,是积起来而可以保存的意思,而现在他的岁积存在什么地方呢?可以拿出来数吗?可见以往的我已经完全改变消失,不仅是这样,我写到这一句,这一句以前的时间已经很快改变消失,这是最令人心痛的。)正是道出了一个大小说家对时空的哀痛。古来中国的伟大小说,只要我们留心,它讲的几乎全有一个深刻的时空问题,《红楼梦》的花柳繁华温柔富贵,最后也走到时空的死角成水游传》的英雄豪杰重义轻生,最后下场凄凉;《三国演义》的大主题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金瓶梅》是色与相的梦幻散灭;《镜花缘》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聊斋志异》是神鬼怪力,全是虚空;《西厢记》是情感的失散流离;《老残游记》更明显的道出了:“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我们的文学作品里几乎无一例外的,说出了人处在时空里的渺小,可惜没有人从这个角度深入探讨,否则一定会发现中国民间思想,对时空的递变有很敏感的触觉。西方有一句谚语:“你要永远快乐,只有向痛苦里去找。”正道出了时空和人生的矛盾,我们觉得快乐时,偏不能永远,留恋着不走的,永远远是那令人厌烦的东西——这就是在人生边缘上不时作弄我们的时间和空间。
柏拉图写过一首两行的短诗:
你看着星么,我的星星?
我愿为天空,得以无数的眼看你
人可以用多么美的句子,多么美的小说来写人生,可惜我们不能是天空,不能是那永恒的星星,只有看着消逝的星星感伤的份。
有许多人回忆过去的快乐,恨不能与旧人重逢,恨不能年华停伫,事实上,却是天涯远隔,是韶光飞逝,即使真有一天与故人相会,心情也像在冰雪封冻的极地,不免被时空的箭射中而哀伤不已吧!日本近代诗人和泉式部有一首有名的短诗:
心里怀念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体出来的梦游的魂。
我喜欢这首诗的意境,尤其“萤火”一喻,我们怀念的人何尝不是夏夜的萤火忽明忽灭、或者在黑暗的空中一转就远去了,连自己梦游的魂也赶不上,真是对时空无情极深的感伤了。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3
我去民权东路的殡仪馆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最后的仪式是绕着朋友的棺木瞻仰他的遗容。看着朋友安详的脸,想到去世前他因病而极端痛苦的样于,现在他终于解脱了,我减少了忧伤的情绪,感到有一点安慰了。
走出殡仪馆,我想到今后再也不能和朋友一起喝咖啡谈笑,想到生命的短促无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好好地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吧!因为百年后再也吸不到了。”就觉得空气特别香甜。
然后,我步行到与朋友去过的亚都饭店喝咖啡,在那优美的欧式咖啡厅里,我端起咖啡,对自己说:“好好地品味这杯咖啡吧!因为百年后就喝不到了。”这样想,觉得那咖啡特别的香甜。
喝完咖啡,我沿着民权东路向东走回家。走过了大家都不想进去、最后不得不进去的殡仪馆。
走过了大家都在求财富、求姻缘、求子嗣的思主公庙,香火鼎盛,可以看到人间永不满足的欲求。
走过了几家妇产科的医院,仿佛听到新生儿恐慌面对人间的啼哭声。
走过了广大的荣星花园,看到几对情侣在那里谈情说爱,一对新婚夫妻在拍新婚的`照片。
呀!生老病死的历程是多么短暂,在民权东路一千米就走完了,我们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地在演出吗?
让我们更真诚地相待吧!因为我们的人生难得,因缘难遇!
让我们对父母多一点孝心,因为百年后只会剩下怀念。
让我们更真诚地对待妻子或丈夫,回为百年后就不能携手散步了。
让我们更珍惜儿女的成长,因为百年后要拥抱他们就不可得了。
让我们在每一个相会,每一个因缘里,都能全心地付出与融人,都能无私地感谢和奉献。
每一刻相待都是最真诚的相待。
因为,因为,百年后,这些都不可得了!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4
在百货公司的玩具部,见到一个孩子因急着看玩具,急速奔跑而跌倒了,发出巨大的响声。
旁边看着的大人都惊呼着:“这一下一定跌得不轻!”
没想到,那看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立刻跳起来,看着旁边一脸惊慌的大人,粲然地微笑,马上跑过去看他的无敌铁金刚了。
我对一起逛百货公司的太太说:“这如果是一个大人,可能立刻就要送医院急诊了。”
确实,如果我们像一两岁的孩子学步一样,整天跌倒,我们可能要一直住在医院里。如果我们像五六岁的孩子整天冲撞倒地,可能要常常在医院挂急诊。
小孩子为什么一直跌倒而无碍呢?
我想是因为他们不恐惧跌倒,也不抗拒跌倒,跌倒是必然的,站起来也就成为必然,大人又恐惧、又抗拒跌倒,一跌倒自然就受伤了。
另一个原因是,小孩子活在眼前,在站起来的那一刻,马上就把跌倒的痛楚忘记。
第三个原因是孩子的身心柔软,像是一只小猫一样,能在跌倒时减少伤害。
最后的原因,是要感谢天思,上天有好生之德,给孩子一个面对跌倒的本事。
我从孩子跌倒而不受伤的那一幕,似乎找到一些哲学,在真实的生活里,我们也会跌倒,如果我们能不恐惧、不抗拒,活在眼前,身心柔软,常怀感恩之心,跌倒就不会受伤了。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5
在李维的大学毕业典礼上,一名神秘的老妇人送给李维一只金表,并对他说:“我在等着你。”便自人群中消失,经过多方查访,李维找到该老妇的住处,老妇却已在他毕业典礼当晚逝世。
八年后(一九七九年),李维成为剧作家,有一天他前往一座老式的旅馆度假,在大厅里,他看到一张摄于一九一二年的女明星肖像。李维查询之下,才知道这位六十年前如花似玉的美女,竟然是八年前送他金表的神秘老妇人。
为了实践八年前“我在等着你”的誓约,李维用自我的意志催眠,终于回到一九一二年与年轻时代的珍西摩儿发生一段缠绵徘恻的爱情,超越了六十年的时空,爱情随着时空的转换散发出震慑人的光芒。
结局是,李维无意间从衣袋中掏出一枚一九七九年的银币,时光即刻向前飞驰六十年,风流云散,一场以真爱来超越时空的悲剧终于落幕。
这一段故事是电影《似曾相识》(SomewhereinTime)的本事,情节单纯动人,但是其中却有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就是“爱情”与“时间”的问题,故事一开始几乎是肯定“真爱”可以超越“时间”的限制,让观众产生了期待;结局却是,真爱终于敌不过时间的流逝,留下了一个动人心魄的悲剧。
“爱情是可以突破时间而不朽的吗?”这是千古以来哲学家和文学家的大疑问,可是在历史中却没有留下确切的解答。我们每个人顺手拈来,几乎都可以找到超越时空之流的爱情故事,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与林黛玉,小仲马笔下的亚芒与玛格丽特,沈三白笔下的芸娘,歌德笔下的夏绿蒂,甚至民间传说里的白娘娘和许仙、梁山伯与祝英台……可以说是熙熙攘攘,俯拾即是。
问题是,这些从古破空而来的不朽情爱,几乎展现了两种面目,一种是悲剧的面目,是迷人的,也是悲凄的;一种是想像的面目,是空幻的,也是绝俗的。人世间的爱情是不是这样?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我们假设人间有“美满”与“破碎”两种情爱,显然,美满的爱情往往在时空的洗涤下消失无形,而能一代一代留传下来动人热泪的情爱则常常是悲剧收场。这真应了中国一句古老的名言“恩爱夫妻不久长”。
留传后世的爱情故事都是瞬间闪现,瞬间又熄灭了,惟其如此,他们才能“化百年悲笑于一瞬”,让我们觉得那一瞬是珍贵的,是永恒的。事实上“一瞬”是否真等于“永恒”呢?千古以来多少缠谴的爱侣,而今安在哉?那些永世不移的情爱,是不是文学家和艺术家用来说骗向往爱情的世人呢?
夏夜里风檐展书读,读到清朝诗人贺双卿的《凤凰台上忆吹萧》,对于情爱有如此的注脚:
紫陌春情,漫额裹春纱,
自饷春耕,小梅春瘦,细草春明。
春日步步春生。
记那年春好,向春莺说破春情。
到于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春几?
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
赠与春依,递将春你,是依是你春灵。
算春头春尾,也难算春梦春醒。
甚春魔,做一场春梦,春误双卿!
这一阂充满了春天的词,读起来竟是娥眉婉转,千肠百结。贺双卿用春天做了两个层次的象征,第一个层次是用春天来象征爱情的瑰丽与爱情的不可把捉。第二个层次是象征爱情的时序,纵使记得那年春好,一转眼便已化成春冰,消失无踪。
每个人在情爱初起时都像孟郊的诗一样,希望“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到终结之际则是“还卿一钵无情泪”,“他年重检石榴裙”(苏曼殊)。种种空间的变迁和时间的考验都使我深自惕记,如果说情爱是一朵花,世问哪里有永不凋谢的花朵?如果情爱是绚丽的彩虹,人世哪有永不褪色的虹彩?如果情爱是一首歌,世界上哪有永远唱着的一首歌?
在渺远的时间过往里,“情爱”竟仿佛一条河,从我们自己的身上流过,从我们的周遭流过,有时候我们觉得已经双手将它握实,稍一疏忽,它已纵身入海,无迹可循。
这是每一个人都有过的凄怆经验,即使我们能旋乾转坤,让时光倒流,重返到河流的起点,它还是要向前奔泻,不可始终。
对于人世的情爱我几乎是悲观的,这种悲观乃是和“时间”永久流变的素质抗衡而得来。由于时时存着悲观的底子,使我在冲击里能保持平静的心灵——既然“情爱”和“时间”不能并存,我们有两个方法可以对付:一是乐天安命,不以爱喜,不为情悲。二是就在当时当刻努力把握,不计未来。“会心当处即是;泉水在山乃清”。只要保有当处的会心,保有在山的心情,回到六十年前,或者只是在时序推演中往前行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时间之旅”只是人类痴心的一个幻梦吧!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6
我读过好几部佛经,常常为其中的奥义精深而赞叹着,可惜这些佛经总是谈出世的道理,认为世上的一切都是空的,很难运用到实际的生活里来,对一个想要人世又喜欢佛道的人总不免带来一些困惑。
黄桑禅师说法里有这样一段:“心若平等,不分高下,即与众生请佛,世界山河,有相无相,偏十方界,一切平等,无彼我相。此本源清净心,常自圆满,光明偏照也。”把一个人的“心”提到与众生请佛平等的地位,稍为可以解开一些迷团。
一个人的心在佛家的法眼中是渺小的,可是有时又大到可以和诸佛相若的地位。在新竹狮头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块巨大的石第,壁上用苍润的楷书,写上“心即是佛”四个大字。同样的,在江苏西园寺大雄宝殿里也有四个大字“佛即是心”;不管是心或佛摆在前面,总是把人的心提升到很高的境界。
其实,这四个字学问极大,它有十六种排列组合,每一种组合意义几乎是一样的,以心字开头有四种组合:“心即是佛,心是即佛,心佛即是,心即佛是”,以佛字开头也有四种组合:“佛即是心,佛是即心,佛心即是,佛即心是”,几乎完全肯定了心的作用,佛在这里不再那么高深,而是一切佛法全从行念的转变中产生;明白了这个道理,可以不再从“空”的角度在经文中索解,有时一个平常心就能在佛里转动自如了。
我最喜欢的讲佛法是“维摩经”里的一段,维摩诺间文殊菩萨说:“何等为如来种?(什么是如来的种子?”)文殊说:“有身为种,无明、有爱为种,贪、恙、痴为种,四颠倒为种,五盖为种,六人为种,七识处为种,八邪法为种,九恼处为种,十不善道为种。以要言之,六十二见及一切烦恼、皆是佛种。”
文殊并且进一步解释:“是故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
在这里,文殊把人世间烦恼的意义肯定了,因为有一个多情多欲的身体,有愚昧,有情爱,有烦恼才能生出佛法来,才能生出如来的种子,也就是“若有缚,则有解,若本无缚,其谁求解?”把佛经里讲受,想、行、识诸空的理论往人世推进了一大步,渺小的人突然变得可以巨大,有变化的弹性。
在我的心目中,佛家的思想应该是瘸子的拐杖,顽者的净言,弱者的力量、懦者的勇气、愚者的聪明、悲者的喜乐,是一切人生行为中的镜子。可惜经过长时间的演变,讲佛法的“有道高僧”大部分忽略了生命的真实经验,讲轮回,讲行云。讲青天,讲流水,无法让一般人在其中得到真正的快乐。
我过去旅行访问的经验,使我时常有机会借宿庙宇,并在星夜交辉的夜晚与许多有道的僧人纵谈世事,我所遇到的僧人并不是生来就是为僧的,大多数并在生命的行程遇到难以克服的哀伤烦恼挫折痛苦等等,愤而出家为僧,苦修佛道,可是当他饲入了“空门”以后,就再也不敢触及尘世的经验,用这些经验为后人证法,确实是一件憾事。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住在佛光山,与一位中年的和尚谈道。他本是一名著名大学的毕业生,因为爱情受挫,顿觉人生茫然而适入空门,提到过去的生命经验他还忍不住眼湿,他含泪说:“离开众生没有个人的完成,离开个人也没有众生的完成;离开情感没有生命的完成,离开生命也没有情感的完成。”也许,他在孵说里是一个“六根不净”的和尚,但是在他的泪眼中我真正看到一个伟大的人世观照而得到启发,他的心中有一颗悲悯的如来的种子,因为,只有不畏惧情感的人,才能映照出不畏惧的道理。
心有时很大,大到可以和诸佛平等,我们应该勇于进入自己的生命经验,勇于肯定心的感觉,无明如是,有爱如是,一切烦恼也应该做如是观。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7
我和父亲觉得互相了解和亲近,是在我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
有一次,我随父亲到我们的林场去住,我和父亲睡在一起,秉烛夜谈。父亲对我谈起他青年时代如何充满理想,并且只身到山上来开辟四百七十甲的山地,他说:“就在我们睡的这张床下,冬天有许多蛇爬进来盘着冬眠,半夜起来小便,都要踞着脚才不会踩到蛇。”
父亲告诉我:“年轻人最重要的就是打拼和勇气。”
那一夜,我和父亲谈了很久很久,才沉沉睡去。
醒来后我非常感动,因为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和父亲单独谈超过一小时的话,更不要说睡在一起了。
在我们的父母亲那一代,由于他们受的教育不多,加上中国传统和日本教育使他们变得严肃,不善于表达感情,往往使我们有代沟,不能互相了解和亲近。
经过三四十年的努力,这一代的父母较能和子女亲近了,却因为事情更繁忙,时间更少了。
从高中时代到现在已经二十几年了,我时常怀念起那与父亲秉烛夜谈的情景,可惜父亲已经过世,我再也不会有那种幸福了。
我们应该时常珍惜与父母、与子女亲近的时间,因为好时光稍纵即逝。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8
是如何的一种感觉?在小巷独步,偶然抬头,别人院墙里的凤凰花探出簇簇火红,而那种花儿是几年没见过的,故乡生长的植物。
凤凰花这种植物喜欢展现自己的红色,仿佛他就是为离别而生的。年少时喜欢粘一只只凤凰花成一只只蝶,登上高楼去随风散放,她旋转飘落的姿态曾经赢得许多童稚的笑声,往事就也像这一只只蝶飘去,它们纵使旋落的姿态各不相同,终究都会消逝了。
想起凤凰花,遂想起平生未尽的志事;想起凤凰花,遂想起非梧不栖的凤凰。凤凰花何以要以凤凰的名?这样,老是叫人在离绪充溢时,会幻想自己竟是高飞的凤凰,在黑夜将近时即将展翼呢?
《诗经大雅》说的:“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不经意间就浮起一幕深浅分明的影像;一只神鸟翩翩然昂立高岗,振翅欲起;象征高洁的梧桐则在朝阳面前展露挺挺然的面貌。一位少年,一向喜欢梧桐一向倾慕凤凰,蓦然一抬眼,望见凤凰花开离期将届,自己不禁幻想幻化成一株梧桐一边面对朝阳,或是一只凤凰以便寒立高岗;或甚至以为自己竟已是一只凤凰,立于高岗的梧桐树上;或是呀!一只清灵的凤凰一展翅便击破了天蓝。
可是远处若有若无时断时续的骊歌屡屡歌着,如同一首民谣的和声,那么清清玄玄的蜿蜒在主曲里,明明知道不重要,那一首唱过千余日的歌谣,若没有结尾的一小段唱和,也会黯然失色了。
于是凤凰花激起的不仅仅是童年成蝶化蝶的记忆,而是少年梦凤化凰的一段惜情。如火的花的印象配上轻唱的骊声,敲响了少年的梦境,惊觉到自己既不是凤凰神鸟,也非朝阳梧桐。终于在碎梦中瞧见自己的面容,原来只是一个少年,原来只是一段惊梦。若干年来死生以赴的生活竟然就要过去,没有丝毫痕迹,正如大鸿过处,啼声宛然在耳,纵是啼声已断,。却留下来一片感人的凄楚。而个梦凤化凰的少年,也只是像别人静静的的等待分离,在日落前的山头站着,要把斜阳站成夜色,只有黑夜也只有黑夜,才能减去白日凤凰花余影的红艳吧?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9
在公园里看两位老人下围棋,他们下棋的速度非常缓慢,令围观的人都感到不耐烦。
第一位老人,很有趣地说:
“嘿!是你们在下棋,还是我在下棋?我们一个棋考虑十几分钟已经是快的,你知不知道林海峰下一颗棋子要一个多小时。”
旁边的老人起哄:“未见笑!自己比为林海峰。”
第二位老人,看起来很有修养地说:
“你们不知道,围棋要慢慢下才好,下得快则杀气腾腾,不像是朋友下棋了。何况,当第一个棋子落下,一盘棋就开始走向死路。一步一步塞满,等到围棋子满了,棋就死了,要撤棋盘了。慢慢下才好,慢慢下死得慢呀!”
这段看似意有所指的话,使旁边的老人都沉默了,看完那盘棋,都不再有人催赶或说话。
好的围棋要慢慢地下,好的生活历程要细细品味;不要着急把棋盘下满,也不要匆忙的走人生之路。
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篇10
我很喜欢一则关于苦瓜的故事:
有一群弟子要出去朝圣。
师父拿出一个苦瓜,对弟子们说:“随身带着这个苦瓜,记得把它浸泡在每一条你们经过的圣河,并且把它带进你们所朝拜的圣殿,放在圣桌上供养,并朝拜它。”
弟子朝圣走过许多圣河圣殿,并依照师父的教言去做。
回来以后,他们把苦瓜交给师父,师父叫他们把苦瓜煮熟,当作晚餐。
晚餐的时候,师父吃了一口,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奇怪呀!泡过这么多圣水,进过这么多圣殿,这苦瓜竟然没有变甜。”
弟子听了,好几位立刻开悟了。
这真是一个动人的教化,苦瓜的本质是苦的,不会因圣水圣殿而改变;情爱是苦的,由情爱产生的生命本质也是苦的,这一点即使是修行者也不可能改变,何况是凡夫俗子!我们尝过情感与生命的大苦的人,并不能告诉别人失恋是该欢喜的事,因为它就是那么苦,这一个层次是永不会变的。可是不吃苦瓜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苦瓜是苦的。一般人只要有苦的准备,煮熟了这苦瓜,吃它的时候第一口苦,第二三口就不会那么苦了!
对待我们的生命与情爱也是这样的,时时准备受苦,不是期待苦瓜变甜,而是真正认识那苦的滋味,才是有智慧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