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故乡》的叙事艺术特点
鲁迅《故乡》的叙事艺术特点
《故乡》是体现鲁迅乡土意识的一部重要作品,其独特的叙事艺术展现了故事背后的深长意味。
每一部故事性的文学作品都有自己独特的叙事艺术,鲁迅的《故乡》也不例外。读罢《故乡》总让人忘不了文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情绪,也让人忘不了文中的人物形象,不管是少年闰土、中年闰土、杨二嫂,还是宏儿和水生。鲁迅何以用他平实的笔触写出如此让人难忘的文章?其实这与小说的叙事艺术是分不开的。
一、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使用
为了更好地表达故事和人物的深层思想意蕴,鲁迅惯于在小说中使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以“我”的视角来叙述故事和人物,“我”作为作品中的人物,既是故事中的人物,有人物特有的情感,但同时也寄托着作者的思想。“我”通过作为故事人物的情感和经历来展现故事的进程”,使得叙述者“我”和小说中的“我”达到了一种良好的结合,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性,也使读者易于走入“我”的思想情感之中。叙述者“我”在讲诉别人的故事,而那似乎也是作者自己的故事。第一人称的叙述构成了一种复调。小说中的复调,按巴赫金的研究,是指一部小说中有多种独立的、平等的、有价值的声音,这些声音以对话和辩难的关系共存,把人和人(作者和人物)、意识和意识放在同一个平面上。复调的叙事方式展现出了活生生的人物情感和情节活动。在小说中漂泊异乡的“我”带着对家园的向往和儿时的美好回忆回到故乡,而现实中落败萧条的故居、被生活折磨得麻木的儿时玩伴闰土、曾经的豆腐西施而今变成市侩现实的杨二嫂……现实与理想的落差让“我”失落不已。此处“我”心中的复杂情感也是作者内心情感的体现。“我”努力想找回一点过去的痕迹,却因现实中闰土的一声“老爷”打破了“我”所有的希望。
第一人称“我”的运用使得我们看到一个内心矛盾的叙事者,“我”抑或作者内心都充满了困惑和痛苦,难以接受现实的变化,在复调的叙事中,“我”与作者经历了一场内心的对话,甚至开始争辩,开始怀疑。第一人称叙述抒情的直接性和叙事的真实性传达出了作者对世事的忧愤情怀。可以说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不仅能更好地讲述故事,更重要的是寄托着整篇小说的思想内容和精神意识。就像陈平原先生所说的:“五四作家则主要从便于抒情的角度选择第一人称叙事,这就难怪第一人称叙事(包括日记体、书信体)最得‘五四’作家青睐。它为五四作家突破旧的艺术规范,充分发挥个性,表现自我提供了一种最佳的艺术手段。” 鲁迅正是很好地领悟并运用了这样的艺术手段。
二、叙事方式独特:大量插叙手法的使用
插叙即作者在小说的叙述过程中直接插进来进行叙述、介绍和说明,或通过作品中的人物所见所闻所感和回忆经历来进行插叙。插叙手法的运用可以使小说内容更加充实,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使主题更为突出和深刻,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对整个小说事件和人物起到补充作用。从表面上看,《故乡》遵循着线性的`时间叙事结构,从回故乡到在故乡,最后离开故乡。叙事结构给人一目了然之感。但仔细阅读便发现文中运用了大量的插叙手法。“我”回到故乡,母亲提起闰土很想念“我”,于是小说便开始以“我”的回忆为线索,中断原来的叙述,插入了记忆中令“我”印象深刻的片段,即儿时“我”与少年闰土的一段交往:看西瓜和捕鸟的情形。记忆中的闰土是一个勇敢的少年,他的果敢和见识让“我”羡慕不已。作者通过插叙的方式还原了少年闰土的形象,也为小说后面关于中年闰土的叙述作了铺垫。当插叙结束之后,又用“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部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好极了!他,——怎样?……’”②简单的几句叙述,将话题拉回了现实。
同样的,当杨二嫂出现在“我”眼前时,又采用了插叙的方式,加入一段关于杨二嫂昔日形象的回忆,有着豆腐西施美称的女子现今却变成如细脚伶仃的圆规般的中年妇女,杨二嫂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时光如斯的感慨,更多的是对世事多变的感叹。正是这些插叙的内容向我们展现了同一人物在不同时期的不同形象,给了我们强烈的视觉对比和内心情感落差的冲击,这样一种冲击透露出来的实际上是鲁迅对旧中国社会生活的希望和失望,这种希望与失望的相互纠结,使得他内心矛盾而彷徨,虽有改变现状的强烈愿望,却又迷茫和无奈,文章通过插叙对比,“触及了人的存在的深层悲剧,即人的社会状态和文明状态对人的‘异化’”。使得文章更富张力,这也正是《故乡》叙事方式的独特之处。
三、文字与标点符号并用,叙事语言的平实与凝练
鲁迅小说中的语言总是让人印象深刻,不管是平实的叙述语言,还是形象生动的比喻,甚至连标点符号也值得我们深深体味。
1.用词用语的精准与凝练 鲁迅十分重视文章的用词用语。在给许广平的信中,他曾说过:“我新近想到了一句话,可以形容这学校的,是‘硬将一排洋房,摆在荒岛的海边上’。” 他是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才确定了要用“硬”和“摆”这两个词,可见鲁迅对于用词用语的认真态度。他对于词语精确性的重视近于古人的“推敲”,且更注重用词语来把捉他对现实世界的独特感受。
在《故乡》中也有许多用词用语精确的表述:
“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
在这些文字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鲁迅用了一个“横”字来形容村庄的存在状态,营造出了荒凉和死气沉沉的气氛。而枯草则是在风中“抖”着,荒凉的情绪不禁潜入读者心中。一个“迎”字,一个“飞”字,则道出了家人对“我”的期盼。但是在这种强烈的期盼之下,母亲却也“藏”着许多的凄凉神情。这些看似简单的词语,经过作者巧妙而精确地运用,带给我们不一样的审美效果,也更进一步强化了文章的思想主题。 2.色彩词语的使用,营造出印象深刻的画面 虽然小说的总体基调给人以阴郁荒凉之感,但也不乏色彩明亮的人物刻画和场景描写。如:深蓝的天空、金黄的圆月、碧绿的西瓜、紫色的圆脸、明晃晃的银项圈等等。“我”回忆起了过去的故乡,那是一个多彩的世界,每一种颜色都让“我”记忆深刻。与其说是在描摹美好的童年情景,不如说是在渲染“我”心中那个极富韵味的美好故乡。而同时各种形容色彩词语的使用也勾起了读者对故乡的向往,让我们仿佛也置身于美好的故乡之中。
但是回到现实中,紫色的圆脸变成了灰黄,红活圆实的手却像松树皮。颜色的对比与落差,不免让叙事者“我”的心情从希望转为悲凉,是什么造成这样的变化?仅仅是生活的磨难促成了色彩的变化吗?鲁迅巧妙地运用了这样一些色彩的对比,触发“我”开始思索,也触发读者开始思索。这也正是文章叙事语言的精妙之处。
3.标点符号的特殊使用,使得叙事语言表达更显张力 标点符号是语言表达的组成部分,对文章句子的语义表达起着重要作用。巧妙运用标点符号可以加强语言的表现效果和情感表达。
在《故乡》一文中,鲁迅巧妙地发挥了标点符号的作用。当母亲在“我”面前提起了闰土,“我”应声说:“这好极!他,——怎样?……”母亲的提起,让“我”心情复杂,既期待、激动又不知所措地害怕。这样的心情无法用更多的文字来表述,于是作者把感叹号、破折号、问号、省略号用在了一句话当中。
我们可以看到感叹号和破折号是对“我”心情激动、欣喜万分的表达,而问号和省略号则是“我”心中疑虑害怕的展现,“我”既期待着看到闰土,想了解闰土的情况,却又害怕结果会如回乡途中看到那些村落和枯草般凄凉,因为母亲的神情已让“我”心中有所预感。当“我”真正见到闰土的时候,很兴奋地说:“阿!闰土哥——你来了?……” 在此几个标点符号的连续使用,表达出了“我”兴奋而激动的心情,而省略号则掩盖住了“我”内心不愿说出的现实,此时的闰土已不再是记忆中勇敢机智的少年,“我”预感中的隔阂壁障还是出现了。
类似于这样的标点符号使用,在文章中还有许多。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鲁迅善于运用标点符号来表现文字无法展现的叙事张力,也使得《故乡》中的叙事语言更生动,更具韵味。
总之,不管从叙事人称、叙事方式还是叙事语言等方面来说,《故乡》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叙事艺术特点,正是这些独特的叙事艺术手法使得作品更加耐人寻味,值得我们作深入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