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与大颠的论辩(2)
韩愈与大颠的论辩
大颠曰。
子之不知佛者。为其不知孔子也。使子而知孔子。则佛之义亦明矣。子之所谓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者。皆孔子之所弃也。愈曰。何谓也。大颠曰。孔子不云。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盖道也者百行之首也。仁不足名之。周公之语六德。曰知仁信义中和。盖德也者仁义之塬。而仁义也者德之一偏也。岂以道德而为虚位哉。子贡以博施济众为仁。孔子变色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是仁不足以为圣也。乌知孔子之所谓哉。今吾教汝以学者。必先考乎道之远者焉。道之远则吾之志不能测者矣。则必亲夫人之贤于我者之所向而从之。彼之人贤于我者。以此为是矣。而我反见其非。则是我必有所未尽知者也。是故深思彼之所是而力求之。则庶几乎有所发也。今子自恃通四海异方之学而文章旁礡。孰如姚秦之罗什乎。子之知来藏往。孰如晋之佛图澄乎。子之尽万物不动其
心。孰如梁之宝誌乎。
愈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大颠曰。
子之才既不如彼矣。彼之所从事者。而子反以为非。然则岂有高才而不知子之所知者耶。今子屑屑于形器之内。奔走乎声色利欲之间。少不如志则愤郁悲躁。若将不容其生。何以异于蚊虻争秽壤于积藁之间哉。
于是愈瞠目而不收。气丧而不扬。反求其所答。忙然有若自失。逡巡谓大颠曰。言尽于此乎。
大颠曰。
吾之所以告子者。盖就子之所能而为之言。非至乎至者也。
曰愈也不肖。欲幸闻其至者可乎。
大颠曰。
去尔欲诚尔心宁尔神尽尔性。穷物之理极天之命。然后可闻也。尔去吾不復言矣。
愈趋而出。秋八月己未。帝与宰臣语次。崔群以残暑尚烦。目同列将煺。帝曰。数日一见卿等。时虽余热朕不为劳。久之因语及愈有可怜者。而皇甫镈素薄愈为人。即奏曰。愈终疏狂可且内移。帝纳之。遂授袁州刺史。
復造大颠之庐施衣二袭而请别曰。愈也将去师矣。幸闻一言。卒以相愈。
大颠曰。
吾闻易信人者。必其守易改。易誉人者。必其谤易发。子闻吾言而易信之矣。庸知復闻异端不復以我为非哉。
遂不告。愈知其不可闻乃去。至袁州尚书孟简知愈与大颠游。以书抵愈嘉其改迷信向。愈答书称。大颠颇聪明识道理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浸乱。因与之往还也。
近世黄山谷谓。愈见大颠之后。文章理胜而排佛之词亦少沮云论曰。旧史称。煺之性愎讦。当时达官皆薄其为人。及与李绅同列。绅耻居其下。数上疏讼其短。今新史则以煺之排佛老之功比孟子。嘉祐中有西蜀龙先生者。忿其言太过。遂摘煺之言行悖戾先儒者。条攻之。一曰。老氏不可毁。二曰。愈读墨子反孟玷孔。若此类二十篇行于世。及观外传见大颠之说。凡煺之平生蹈伪于此疏脱尽矣。欧阳文忠公尝叹曰。虽煺之復生不能自解免。得不谓天下至言哉。而荆国王文公亦曰。人有乐孟子拒杨墨也。而以排佛老为己功。呜唿庄子庄子所谓夏虫者。其斯人之谓乎。道岁也。圣人时也。执一时而疑岁者。终不闻道。夫春起于冬而以冬为终。终天下之道术者。其释氏乎。不至于是者。皆所谓夏虫也。文公盖宋朝巨儒。其论煺之如此。则外传之说。可不信夫。
大颠禅师者。潮阳人。参南岳石头和上。一日石头问。何者是禅。师云。扬眉动目。石头云。除却扬眉动目外。将汝本来面目呈看。师云。请和上除却扬眉动目外鑑某甲。石头云。我除竟。师云。将呈和上了也。石头云。汝既将呈我心如何。师云。不异和上。石头云。非关汝事。师云。本无物。石头云。汝亦无物。师云。无物即是真物。石头云。真物不可得。汝心现量如此。大须护持。
师后归住潮阳灵山。尝示众曰。夫学道人须识自家本心。多见时辈只认扬眉动目一语一默蓦头印可以为心要。此实未了。吾今为汝分明说出。各须听取。但除一切妄运想念现量。即真汝心。此心与尘境及守静时。全无交涉。即心是佛。不待修治。何故应机随照泠泠自用。穷其用处了不可得。唤作妙用乃是本心。大须护持不可容易。侍郎韩愈尝问。如何是道。师良久。时三平为侍者。乃击禅床。师云。作什么。三平云。先以定动。后以智拔。煺之喜曰。愈问道于师。却于侍者得箇入处。遂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