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心中有座佛
王维,心中有座佛
在王维的诗中,经常看到“空山”这个意象: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居秋暝》)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淄。(《积雨辋川庄作》)
“空”有许多解释:空虚──穷尽──空间──无──穿透──使空虚──浮泛而不实际──廓大。这里的“空”是什么意思呢?应选择那一个义项呢?
“要懂得诗歌,一定要会知人论世。孤立地看一首诗词,有时就很难把它懂透”(朱光潜《谈白居易和辛弃疾的词》)。王维,唐代山水田园诗人,其创作大约以四十岁为分界线,象许多诗人一样,王维前期也写了一些游侠、边塞诗来表现盛唐的文治武功,其中《少年行》写游侠少年的意气风发,《老将行》写老将的雄心勃勃。
后期的诗大多写隐居终南山、悠居辋川别墅的闲情逸致。这里提到的几首诗就是他晚年的代表作,诗人笔下的“空山”,想来应该是作者生活环境的真实写照:“……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从这约友人同游的短信中,王维描绘的“辋川别墅”周围的山水景物,应该是流水轻漾沦涟,春山林深木茂,“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垅朝 ”,“有深趣也”。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么一个有着明月、青松、清泉、修竹、莲花、浣女的幽闲去处,一个王孙也可留居的高雅所在,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象成一个光秃秃的穷山。
那么,这个“空”似乎就应该理解成“茂盛”、“清空”、“空灵”、“寂静”了。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人是清闲的,心是静穆的,惟有心的澄净,才能真切感受落花的倏尔飘逝,和春山之夜的幽静清空。而山鸟的惊鸣,似乎搅扰了春山的梦,可转念一想,王维却是用以静写动的手法,从另一个角度表现了环境的清幽。这座“空山“,有桂花随风飘零,有山鸟翩飞鸣叫,有清泉潺潺流淌。
在《竹里馆》里,王维就换了一种说法:“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样,“深林”、“幽篁”等就成了“空山”的代名词。
既然如此,王维为什么不用“深林”这样简单的词汇,而偏要用“空山”这样艰深难懂的字眼来表示诗歌的意象呢?
原来,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大问题!
我们先从王维的人生历程来看:
“由于家庭环境的影响,他早年就信奉佛教。贬官济洲时已有了隐居思想的萌芽。”
“由于张九龄罢相等原因,他大约在四十以后就开始过着一种亦官亦隐的生活,觉得仕途生‘既寡遂性欢,恐遭负时累’,‘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最初隐居终南山,后来在蓝田辋川得到宋之问的别墅,‘弹琴赋诗’,吃斋念佛。”
“甚至对他个人生活有很大影响的安史之乱,在他的诗里也几乎没有什么积极的反映。”
“到了晚年,他更是抱着‘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的心情,完全变成一个‘以禅诵为事’的佛教徒了。”
──(摘自游国恩主编《中国文学史·王维》)
“维兄弟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
──(《旧唐书·王维传》)
由于王维对禅的极大崇拜,他的名字都与佛教有着关联。王维,字摩诘。这名与字就来源于佛经《维摩诘》。
再从社会文化大背景来看:
佛教产生于印度,汉时传入中国。隋唐时,中国佛教进入鼎盛时期。中国佛教中的禅宗认为“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因而主张不立文字,不诵经纶,不习禅定,不必遵守教规教律。勿须成年累月苦炼修行,只要领会佛经精神,觉悟到万法皆空,即可成佛。由于禅宗的简便易行和世俗化,所以拥有众多的教徒。这其中就包括王维。
许多佛教徒本身就是大知识分子,他们我行我素,随遇而安,流觞曲水,吟仰啸歌,或防浪形骸于天地之间,或传经布道于百姓之中,或寄情于山水,或隐身于民间,他们的人生态度,对屡遭挫折的封建士大夫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启发:与其百般挣屡遭磨难,不如游仙访道聊度人生。
禅学在知识分子中的'盛行,使与佛道人士有着或深或浅的交往就成为唐代士人的普遍倾向:例如孟浩然与“独与烟霞亲“的裴处士(原来指有德才而隐居不愿做官的人,后来泛指没有作过官的读书人)、刘长卿与曲山人、岑参与刘山人的交往。常建游寺作《题破山寺后禅院》,其“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被视为千古名句。最著名的是贾岛与李凝的交往,他在《题李凝幽居》中:“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表现了诗人还俗后还思空门的情绪。而王维自己与裴迪的交往则更是传为文坛佳话。
佛教对古典文学的影响是非常广泛的,数千卷佛经的翻译本身就是古典文学宝库中重要组成部分,其中不乏典雅、瑰丽的作品,给中国文学带来了新的意境、新的遣词造句方法,不少的著名文学家如王维、白居易等都受其影响,
佛教哲学本身蕴涵的极大的智慧,它那对宇宙人生的洞察和对彼岸世界的探讨,吸引着王维这样的大知识分子进行深入的思考。
综上所述,王维与佛教有着千丝万屡的联系,这也就难怪有人把他称为诗佛。也正因为这样,王维在进行诗歌创作时非常讲究“妙悟”(“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严羽)。“妙悟”一词来自佛典,《肇论》曰:“玄道在于妙悟”),他在观察周边人事景物时,就常常杂以禅意,因而诗中经常出现“空“这样的佛教用语。
所谓“空”,佛家认为一切事物的现象都有它各自的因和缘,而没有实在的形体。《维摩诘 诸法言品》:“何以为空?”对曰:“空于空。”由于王维特殊的人生经历和高超的悟性,他很好的理解了“空”的含义:任何事物都有其过去(因)和将来(缘),不必在意它存在,也不必在意它不存在,“诸行无常”,一切皆空,因而山与所有事物一样是空的, 是为“空山”。然而王维毕竟又是现实中的人,在客观上,“空山”就是“春山”,具有山的普遍性。
所以,“空山”,在客观上,应理解为“茂盛”、“清空”、“空灵”、“寂静”的山;在主观上,则是王维内心禅意的表现。
王维,心中有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