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黄州寒食诗帖》的艺术思维
苏轼《黄州寒食诗帖》的艺术思维
一、诗言其志
《尚书舜典》中说:诗言志,歌咏言。孔子说: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此志与意皆指人的情感,诗表达作者的感受,揭示作者的内心世界。分析书法作品不能脱离它的内容,文字是作者内心世界最直接的体现。《黄州寒食诗帖》分为上下两首: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这是两首遣兴诗,表达诗人在人生困顿中无奈、忧愁、悲伤、烦闷的心情,在人生的颠沛流离中心如死灰、不复燃烧。黄庭坚在《黄州寒食诗跋》中感叹说: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对此诗的艺术成就给予极高的赞扬。
苏轼仕途坎坷,一生宦海浮沉,先后被贬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又到黄州,在黄州名义上是黄州团练副使,实际上处于地方官的监管之下,言论行为受到束缚,政治抱负难以施展,儒家入世的思想难以实现,此时诗人心中矛盾重重,在这种情况下写下《黄州寒食诗》二首聊以排遣精神上的寂寞。此时苏轼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被寒食节的清冷之境所笼罩:夜晚风雨中被摧残凋落的海棠花,正像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命运,蒙蒙细雨中破旧的居身之所也是岌岌可危,厨房里空空荡荡,引火的柴草也已被雨淋湿,心中的儒家价值观也难以实现,此时想效仿阮籍穷途当哭,却发现自己心如死灰、不能复燃。在这样的心境下,苏轼提笔着墨写下心中所感,心中之境流注笔端,字是心情的外化,情义的酝酿无意中流传千古。
二、结体奇特
结体即字的间架结构,积其点画,乃成其字,《黄州寒食诗帖》结体奇特,大小疏密、轻重宽窄随心情而变,通篇参差错落,变化万千。总体上来看,字势偏扁,纵向密横向疏,从左下方到右上方呈斜向的平行四边形。经历人生悲苦的苏轼,自我解嘲地称自己的书法为丑书石压蛤蟆体。
黄字,横向笔画较多,第一个横稍平,第二个横向上倾斜,第三个横再极力向上,打破平行。
州字,避免雷同,三个竖画走向不同,长短不同,粗细也有变化。
三字,打破常规的三个横画,用三个点来概括三个横画。
两字,横画的下半部分改变向右伸展的思维惯势,极力向左伸展。
秋字,纵向笔画写得很短,横向又拉长,造成石压蛤蟆的效果。
卧字,纵向笔画短,左边结构结束后右边笔画向右上方伸展,形成平行四边形结构,避免字过于方正。
寒字,第一笔点画不在宝盖中间而是靠右侧。
这些结字因素构成苏字的字形特点。苏轼认为,作字的规矩不是一成不变的,他从大处着眼,正所谓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这一结字命题也是对前人结字理论的超越,体现了他不与人同的创新精神。
三、无意创作
宋人书法尚意,此意为重哲理性,重书卷气,重风格化,重意境表现。在这种书风的影响下,书家尤其注重创作中的个性化和独创性,书法更能表现个人意趣、情怀和审美取向。宋人尚意书风打破了唐人尚法书风的严谨法度对书家个性的束缚。
字是情感的外露,苏轼在书写《黄州寒食诗帖》过程中思绪跌宕起伏,通篇也彰显动势,苍茫惆怅。苏轼将心境的起伏变化寓于点画线条的变化中,或中锋,或侧锋,达到心手双畅的境界。
苏轼从自我来黄州开始书写到两月秋时,字形较小,书写上也比较平稳从容,秋字之后,诗人的情感有了一个起伏,字形变大,笔墨浓重,到夜半真有力至第一首诗的`结尾,心情逐渐平静。第二首诗开始诗人重新提笔蘸墨,内心悲苦无法抑制,用笔尺度更大,着墨更多,似乎要将心中的压抑一鼓作气全部发泄出来,当写到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时,又有内心悲愤却又无语凝噎之感。诗人落款处只写了右黄州寒食二首,未录姓名和写作时间,让我们看到一个在困顿中萧然离去的身影。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帖》因诗人灌注的情感,增加了更多的魅力,我们临习此帖时,似乎能看到千百年前苏轼在风雨漂泊的小屋中记录此诗的情景,与苏轼直接对话,让不会说话的汉字更加鲜活。
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帖》为我们的书法创作提供了更多的启示。书法的魅力在于借助汉字这个载体书写心中之情。纵览流传后世的书法名作,其书写内容皆是身边事,皆是有感而发,今人的创作亦不必只抄录古人诗词、古代书论,用毛笔书写自己有感而发的事才能为今人的书法创作增添活力,否则书法只是抄书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