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无题诗的幽咽缥渺
李商隐无题诗的幽咽缥渺
李商隐作为晚唐最杰出的抒情诗人,他的无题诗最大特色便是对感情把握的幽咽缥渺。
在唐代众多诗人里,得以爱情诗名世者,莫过于李商隐。但是自唐宋以来,对于李商隐的无题诗就众说纷纭,褒贬不一。然而一般都把它们解为寄托讽喻之作。尤其是清代,诗评家往往将其解作政治抒情诗。之所以产生众多分歧,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李商隐诗歌的朦胧缥缈,幽咽婉曲。清代王士祯《论诗绝句》言:“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刘熙载《艺概》中直接以“混茫”品评李商隐之为人为诗。学者黄世中亦指出:“义山气质粘滞,性情含蓄,故诗脉多婉曲而诗境多混茫也。”无论是内在的诗情还是外在的诗美,我们都能在《无题》中获得真切的体验:通过幻象营造出奇美之幻境,并直接或间接地使用象征与意识流手法,将现实与幽幻、将个人生命体验和对混茫世界的哲思融合起来,构成朦胧深邃的缥缈境界。例如《无题二首・其一》: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此诗由深夜追思故人,通过“女子”的心理独白,以代言手法书写诗人自己的相思寂寥。整首诗乍读之下,似觉意蕴虚涵,难以捉摸,但是若能把握诗人意识的流转和情感的变迁,从诗歌的内蕴和外美两处着眼则能突破审美中的困惑,回归其真实的诗情,破解《无题》幽咽缥缈之“谜”。
关于李商隐诗歌中的幽咽缥缈具体表现,本人将从李商隐诗歌的象征性和流转性两方面进行具体论述。
1、 象征性 通常一首诗要做到缥缈幽咽而又隽永传神就必须做到两点:一是融洽或无间;二是含蓄或无限。所谓融洽是指一首诗的情与景、意与象的倘恍迷离,融成一片;含蓄是指它暗示给我们的意义和兴味的丰富和隽永。这样的诗,在梁宗岱先生看来就可以称作“象征的诗”,具有“一种灵幻缥缈的氛围”。此外,李商隐的诗往往富有非现实的色彩,他经常通过诸如刘郎,青鸟,蓬山,碧城,灵犀,灵风,珠泪,玉烟等空灵的意象熔铸自我独特的空灵诗境,同时,又在非现实的意境中置入客观之物如风花雪月、鱼鸟柳梅等,从而令人在非现实中感受到极致的真实诗情。比如《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诗写离愁别恨,首联两个“难”字则将自古所有的离别之苦诉尽。非只一时一地的伤感,甚至不限于男女情爱。接着“东风”句又给难堪的别离提供了一个黯然销魂的恍似真实的时空环境,既像是别离的人无法忍受的伤痛的外化,又像象征了青春爱情的美丽之物逐一飘逝,使人无限哀愁。颔联春蚕蜡炬到死成灰,比喻中有象征,至情至性,超越了历代诗歌中悲苦的抒情;看似纯粹写实之笔,但是却感慨寄之又启人思索。颈联于细心体会中观见两心眷眷、两情依依,两个平凡的举动,两种平常的事物,在一种清冷迷朦的诗境里却具有了丰富的色彩。至于末联则是近乎绝望中的希望,是对爱情、对生命、对理想的执著不懈。此诗情境亲切可感,但是每联都没有具体的时间、地点、事件。无意叙事,纯属抒情。他取象于生活中的细小之物,舍弃了生活原型中的纷繁复杂,经过精心的提炼生发,将之升华为爱情失意中情感愈益坚定深挚的情绪表现,那种缠绵执著和浓郁的伤感弥散其中,构成了一个亦幻亦真的绮情世界。
学者余恕诚指出,李商隐的无题诗之所以能写出幽咽缥缈之美,乃在于“他致力于情思意绪的体验、把握与再现”,而“借以表达情绪的多是一些精美之物,表达上又采取了幽微隐约、迂回曲折的方式”,所以“不仅无题诗的情感是多层次的,就连其他一些诗,常常也是一重情思套着一重情思,表现得幽深窈渺。”1的确,李商隐的无题不像一般诗人那样将心灵中的喜怒哀愁全盘拖出,而是通过近似象征、隐喻等手法,给整个诗境抹上一层朦胧的`色彩,并借以“迂回曲折”的方式表现出来。只要比较一下李白的诗我们就能很清楚地看到李商隐独具的幽缈之美。李白的诗情如长河奔涌,浩荡千里。在表现上则是“笔走群象,思通神明,龙章炳然”,所以他的诗给人一种情感的直露与率真。李商隐则总是把情感寄托于一些泛涵的意象,如蚕丝、灰烬、蓬山、晓梦以及泪烛残花等。同时强烈的身世之悲与对爱情的向往执著交融在一起,构成充满内蕴的凄迷色彩,令人难解,或者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2、流转性 李商隐无题诗的幽咽缥缈还集中表现为一种情绪的跌宕起伏,一种时间、空间的错落流转。他常常以心境造诗境,尤其是丧妻后更是集中表现心境心绪的错综复杂。他曾自道这样的情怀:“三年以来,丧失家道,平居忽忽不乐,始刻意事佛。方愿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于文墨意绪阔略,为置大牛箧,涂逭破裂,不复条贯。”2 这些复杂的情感波动不可避免地渗入其后期的创作中,随意交错,使作品的意识流意味益发强烈。如《无题》:“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此诗意象和字句之间的跳跃性都很大,可谓天上人间,往昔今日互相交错。如果从叙事看,简直匪夷所思。但是,我们可以从意识的流动去把握处在迷茫失落中的心灵的幻象和幻觉,以此将前后变化联系起来:云浆未饮,旋即成冰,是对过去所追求过的爱情、理想无法达到的遗憾,“如何”两句是透过沧桑往事回顾从前的执著追求,在心中升腾起来的失落,是对遥不可及的理想的无奈叹息。中间的跳跃变化,既表明诗人情绪的流动变换, 又突出了诗人所追求之物的缥缈莫测,难以追攀。这一切只能意会,无法一一坐实。至于其中的诱因则纷繁杂乱,导致了诗人心意的迷茫。不过唯一能捉摸的就是诗人复杂困扰的心境:对政治的执著热情,对时世身家的感慨悲哀,对爱情失意的遗憾失落,对爱妻早逝后的孤苦无依……这一切都汇入了诗人创作中,令人难以明辩。而这种感情的矛盾融会、随意流转就造成了李商隐包括《无题》在内的爱情诗的傥恍绮迷和幽咽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