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政治、咏史诗中的忧患意识(2)
二、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忧君
在一个封建国家中,皇帝是国家和民族的代表,王朝的兴衰更替同最高统治者有密切联系。和其他封建文人一样,李商隐深有“忠君爱国”的思想,“自叹离通籍,未尝忘叫阍”(《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 , “安危须共主君忧” (《重有感》),并把“欲回天地”的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然而,晚唐社会走向没落,纸醉金迷的社会风气江河日下,诗人预感到唐帝国的沉沦无力可挽而忧心忡忡。
诗人为统治者的昏淫误国而忧。李商隐所经历的几个皇帝如唐穆宗、唐敬宗都是十分荒淫昏庸的统治者。即使唐武宗这样在政治上稍有作为的皇帝,也生活荒淫、宠幸女色无度。因此诗人把矛头指向了历代昏淫误国诸帝,他希望借助咏史传达自己用心良苦的微言大义,达到影响人心,改良朝政的目的。“七国三边未到忧,十三身袭富平侯。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富平少侯》),此诗讥讽史称“游幸无常,昵比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⑧的敬宗李湛。“七国三边”明明可忧,竟不知忧,诗人用“莫愁”冷讽少年袭位的皇帝肆意奢靡淫乐,昏愚不恤国事, 大祸临头尚不自知。“四郊多垒在, 此礼恐无时”(《寿安公主出降》), 诗人借“送王姬”的“礼”,对文宗的屈辱妥协进行了讽刺和尖锐的批评。《隋宫》(七律):“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荒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诗中将隋炀帝杨广纵情游乐与李渊灭隋掌玺二事联系在一起,显示了穷奢极欲与亡国的必然联系,看后令人极为惊警。《马嵬二首》其一:“冀马燕犀动地来,自埋红粉自成灰。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深讽玄宗重色误国、自取其殃。其二:“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挖苦玄宗沉迷女色、荒废朝政以至兵祸骤降、宠妃难保。《有感二首》:“临危对卢植, 始悔用庞萌”,批评皇帝的昏庸懦弱。结尾“近闻开寿宴,不废用咸英”,暗讽文宗早已忘了历史教训,依然又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可见诗人忧心之痛。《贾生》:“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讥讽汉文帝不能识贤、用贤,重鬼神而不问苍生,诗篇命意已超出历来咏贾谊事迹的个人得失荣辱考量,而上升到忧国伤时的更高精神关怀。
诗人为统治者求仙误国而忧。晚唐的许多皇帝,都迷信神仙,求仙问丹,妄求长生,不事朝政,诗人在诗中对此进行了讽刺。《华岳下题西王母庙》:“神仙有分岂关情? 八马虚追落日行。莫恨名姬中夜没,君王犹自不长生。”揭示帝王求仙与贪色的终归虚无。《海上》:“石桥东望海连天,徐福空来不得仙。直遣麻姑与搔背,可能留命待桑田。”嘲笑帝王求仙的虚妄愚蠢。《昭肃皇帝挽歌辞三首》最后一首:“莫验昭华�,虚传甲帐神。海迷求药使,雪隔献桃人。桂寝青云断,松扉白露新。万方同象鸟,举恸满秋尘。”诗中连用始皇、汉武求仙的典实,来借喻武宗沉醉于神仙方术之中不能自拔,结局凄婉。“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瑶池》),诗人借历史上好神仙而入迷的周穆王虽然费尽心机,却无法摆脱死亡困扰、未能成仙的事实,指出了长生的虚妄,讽刺了唐代统治者不能从历史教训中清醒过来的愚妄。这些诗从侧面显示了诗人对昏君的义愤和对国家的担忧。
蒲起龙在《读杜心解》曰:“老杜爱君,事前则出以忧危,遇事则出以规讽, 事后则出以哀伤。”而李商隐诗中表现的不再是规劝哀伤,而是嘲讽批判,其揭露篇目之多、内容之深刻、笔触之辛辣,在唐代诗人中屈指可数。但诗人在批判帝王淫奢昏愚足以败国亡国的同时,还对勤俭治国进行了思考。“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咏史》),诗中的“破由奢”一针见血地道出了统治者亡国灭身的根源――腐败荒淫。诗人认为,只要皇帝戒奢以俭, 励精图治,就能够挽回颓势,重振国威。诗人虽然对自己的困惑不得其解,但这个思考质疑本身就是咏史诗历史视野的新突破。诗人在《行次西郊作一百韵》总结说,一个国家的治乱兴衰,“系人不系天”。这个“人”,就是从皇帝到各级官吏的统治阶层。正如周昙在《咏史诗.吟叙》中所说:“历代兴亡亿万心,圣人观古贵知今”,诗人不断从历朝诸帝荒淫误国的历史教训中引发出值得当朝借鉴的警示价值,实则希望当朝国君以古为鉴,不要重蹈覆辙。由此可见,无论讥评还是哀惋,均出自诗人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注,显示了诗人深沉的忧患意识。
三、“山东今岁点行频,几处冤魂哭虏尘”――忧民
李商隐的“忧民”寓于作品所表现的民本思想当中。民本思想是春秋以来社会的普遍思潮,它包含了以德为政和对民众的重视的思想。我们从李商隐战乱给人民带来的苦难和死亡的诗中,可看出诗人仁政爱民的思想。
“山东今岁点行频,几处冤魂哭虏尘”(《灞岸》),诗人伫立长安灞桥上远望,联想到北方人民因回鹘南侵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流露出昨是今非的感慨,表现出对国家命运的关注和对人民的同情。“春风举国裁宫景,半作障泥半作帆”(《隋宫》),揭露隋炀帝巡游中的极端奢靡。正如何焯先生所评:“借锦帆事点化得水陆绛骚,民不堪命之状,如在目前。”⑨《行次西郊作一百韵》:“高田长槲枥,下田长荆榛。农具弃道旁,饥牛死空墩。依依过村落,十室无一存。存者皆面啼,无衣可迎宾。” 写战乱给农村带来的凄凉景象,令人怵目惊心。 “乡里骇共亿,老少相扳牵。儿孙生未孩,弃之无惨颜。不复议所适,但欲死山间。” 写甘露之变造成京西一带农民生活的惨象。“盗贼亭午起,问谁多穷民”揭示吏治腐败、官逼 “穷民”起为“盗贼”的实质。“我听此言罢,冤愤如相焚……我愿为此事,君前剖心肝”,诗歌忧心民生,情感炽热,慷慨地表明了诗人愿为国效力、为民请命肝脑涂地的决心,感人肺腑。又如 “几竭中原买斗心”、“积骸成莽阵云深”(《随师东》), “几时拓土成王道,自古穷兵是祸胎”(《汉南书事》),反映了战乱给人民带来的苦难和死亡。“几家缘锦字,含泪坐鸳机”(《即日》,“国蹙赋更重,人稀役弥繁” (《行次西郊作一百韵》),揭露兵役徭役,苛税扰民。这些描写,都体现了诗人仁政思想中的民本思想。这一点,从开成四年,诗人从秘书省校书郎调补弘农尉,因“活狱”而触忤观察使孙简,愤而“乞假归京”一事也可看出。结合这些诗,我们可以推知诗人“活狱”之举当是同情穷民处境遭遇而减轻对他们的刑罚,充分体现了诗人对民生疾苦的终极关怀和刚正不阿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