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杜武库”的杜预有一个很经典的解释:周平王是东周的第一个王,鲁隐公是甘心让位给弟弟的贤君,两人所处时代相近,鲁隐公又是周公之后,如果周平王能够开创中兴之业,鲁隐公能够光宗耀祖的话,西周当年的盛况就复兴有望了。这显然是一种政治正确的解释,唐代孔颖达也深以为然。
按杜预和孔颖达的说法,春秋的编纂属于“观念先行”,意识形态重于客观史实。事实上这种观念源远流长——许兆昌说周代史官编写历史的工作,绝不是为了保存历史资料以供历史研究,而是地地道道的政治行为。一是监察君臣,二是为后世立法。而篡改历史,也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正如克罗齐的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是什么样子,完全取决于当下的意识形态需要。
此观点很值得推敲。周平王元年是公元前770年,这是鲁孝公执政晚期,鲁孝公之后是鲁惠公,鲁惠公元年是周平王三年,而鲁隐公元年却是周平王49年。如果按照杜预的说法,春秋起始应该是周平王元年,退一步说,就算以鲁国纪年为本,也应该是鲁惠公元年开始,而不是鲁隐公。
春秋三传之一,公羊传的解释:之所以从隐公开始,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就是因为隐公时代是孔子祖父辈们所能了解的历史上限。这是相当朴素的解释,似乎可以自圆其说,但却不能为其它说法证伪。
比如汉代人就认为春秋是孔子预先为汉朝人制定宪法,那么从鲁隐公到鲁哀公这12君,242年,在汉代经师眼里,这些数字可不容小觑。12君与一年12个月相当,这是效法天数,至于242年,有人解释,上寿九十年,中寿八十年,下寿七十年,孔子是根据中寿的年数的三代而作春秋的,所以是240年。
那么还差2年呢,王充解释道,那些经师认为死卡242年,则应从隐公三年开始,但这显得不当不正,所以孔子才往前挪了两年。
讲左传者认为,孔子做春秋,是秉承周公之志——孔子所在之时周德衰微,孔子这才根据鲁史修成春秋,以匡扶周礼,继往开来;公羊家却说,孔子作春秋,贬低周室,尊鲁国以为王室,把周朝文的风格,变回殷商质的风格;穀梁家又说,平王东迁之后,周室衰微,天下动荡,孔子忧心而作春秋,为的是表彰好人好事,批评坏人坏事。
到了宋代,春秋在群经之中更是备受尊崇。孙复是北宋春秋学的开山鼻祖。他认为孔子作春秋是感叹天下无王,与鲁隐公没有多大关系。春秋始于鲁隐公只是由于鲁隐公正值周平王末年,周平王已经算不上一个真正的王了,从鲁国的视角看,周平王在经历了鲁孝公、鲁惠公也没能实现中兴,这一来周朝再也复兴无望。但我们依然可以较真的问一下,为什么周平王一死,周朝就再也复兴无望?
按史记记载,平王东迁之后,鲁国的第一位国君是鲁惠公,如果春秋是从鲁惠公开始,或者平王东迁是在鲁惠公即位之后,那后人真的会省去很多麻烦。还真有这种说法。唐人陆淳的《春秋集传纂例》里面有8个字的小注“惠公二年,平王东迁”。如果此言属实,那么平王东迁后的第一任国君就是鲁隐公,不是鲁惠公,春秋便自然从鲁隐公开始。但这与史记的记载不同,且没有找到明确的出处。
还有一个说法,“其实春秋不是从鲁隐公开始的”,这听起来匪夷所思,提出的人名叫顾炎武,对,就是那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顾的理由是,《左传·昭公二年》记载晋平公派韩宣子来访问鲁国,韩宣子到太史氏参观藏书,看到《易象》和《鲁春秋》,感慨道“周礼尽在鲁国啊。我今天可算感受到周公的圣德和周朝成就王业的原因了!”
从左传的这段记载来看,鲁国自伯禽受封以来一直都有正经的国史,负责记录档案的也都是一代代优秀的史官,但是自鲁隐公开始,世道乱了,史官散了,孔子惧怕历史会被中断,这才开始编纂春秋。鲁国鲁隐公以前的档案都还完好,又出自良史之笔,所以孔子“述而不作”。所以说春秋不是从鲁隐公开始,只是之前的已经失传。
问题只有一个,但答案却很多。还有一个说法角度刁钻,就是春秋的发端是和三桓有关。所谓三桓即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鲁桓公的四个儿子,鲁庄公、庆父、叔牙、季友这兄弟四人围绕继承权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庆父的后人另立宗族,成为孟孙氏,叔牙的后人成为叔孙氏,季友的后人成为季孙氏,而这几人都是鲁桓公的后代,所以成为三桓。
而鲁桓公是鲁隐公的弟弟,且杀了鲁隐公,所以孔子认为要想说清楚当代史,就避不开三桓,而要说清楚三桓的历史脉络,就要从鲁隐公说起。这个分析似乎合理,但找不到有力的例证。
然而,很多时候,合理往往存在缺陷,不合理的答案未必是不正确的。之前提过的,春秋十二君,是为了效法天数。十二对古人来说确实是不寻常的数字。《左传·哀公七年》“周之王也,制礼上物不过十二,以为天之大数也。”周礼对上等物品数量的最高规定是十二,以为这是天之大数。古人对数字的附会并不罕见,周礼中做衣服也都以十二来做文章,史记的十二本纪,再比如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也是为了顺应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
至于始隐问题,以上所有答案都是启发性答案,终究缺乏铁证。期待考古有更多新的发现,为这一问题找到有力证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