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作品的儿童教育观内涵
老舍作品的儿童教育观内涵
老舍创作了大量的与儿童相关的作品,发表了诸多有关儿童教育的理论,引起广泛关注。
引论:老舍儿童教育理念的“受宠”
无意中读到了舒乙先生撰写的《老舍的儿童观和教育观》[1],顿时心生“戚戚焉”。文中,舒先生把老舍的儿童观和教育观归结为八条:“木匠说”、“不必非入大学不可”、儿童“宜多玩耍”、“不以儿童为玩物”、“不许小孩子说话,造成不少的家庭小革命者”、“崇尚大自然”、“鼓励创造”与“只有两件快活事:用自己的知识获得知识。”
出于好奇――想看看别人对老舍儿童教育观的看法――打开了网页,在百度中输入“老舍”与“教育”两个关键词,立即跳出了一百多个相关页面。诸如,“老舍这样教育孩子”[2]、“老舍怎样教育子女?”[3]、“老舍教育主张:自由地发展儿童的天性”[4]、“老舍怎样教育孩子”[5]、“老舍先生的家教观”[6]、“从老舍的教育观想起的点滴”[7]等等。甚至有人以“老舍的教育思想”为主题撰写硕士毕业[8]论文。这些文章视点不尽一致,写作者的层次不太一样,但内容却大同小异,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教育界人士还是普通网友,无论是老舍儿童教育思想的阅读者还是践行者,他们无不对老舍推崇备至,对他的儿童教育思想赞赏有加。
惊讶之余,我产生了疑问:时隔几十年,为什么老舍的儿童教育观还如此“受宠”?老舍的儿童教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的这些教育观念科学吗?他怎么会形成这些观念的呢?他又实践了自己的观念了吗?他的这些观念在现代社会还有意义吗?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看待他的这些儿童教育观念?
带着这些问题,我开始阅读老舍,阅读老舍撰写的作品,阅读相关的文章,试图揭开老舍儿童教育理念“受宠”的面纱。
作家老舍一生勤奋创作,皇皇900余万字1000余篇(部)[9]。其中多篇小说(如(《小铃儿》、《小坡的生日》、《牛天赐传》、《新爱弥儿》、《小人物自述》、《正红旗下》等)与剧本(话剧《宝船》、歌舞剧《青蛙骑手》)皆以孩子为主人公或者以孩子为描写中心;多篇散文、书信、论文都与儿童的生活、教育密切相关;脍炙人口的“动物散文”(如《小动物们》、《小麻雀》、《猫》等)、“城市”篇章(如《一些印象》、《可爱的成都》、《北京的春节》等)多次入选中小学课本,影响甚广[10]。在这些作品中,老舍在尽情抒写自己对儿童的爱的同时,非常关心儿童的成长,密切关注儿童的教育与发展。
笔是作家战斗的武器,“我的力量都在一枝笔上”[11];作品是作家思想、观点的载体。因此只有透过作品与相关言论,我们或许才能触摸到写作者的思想真谛,才能触摸到写作者内心深处的灵魂。鉴于此,本文拟透过作品首先来探析老舍儿童教育观内涵。
一、老舍儿童教育观的本质―反传统反功利教育
舒乙说:“老舍的教育观非常特别”[12]。在我看来,舒乙之所以认为老舍的儿童教育观特别,就是因为:从本质上讲,老舍的儿童教育观是一种反传统反功利的教育观。
这种教育观在老舍的多部作品中都有反映,且表现为多种形式、多个角度。
(一)反“精英教育”
老舍观点:“木匠说”
在《艺术与木匠》一文中,老舍说:“我有三个小孩,除非他们自己愿意,而且极肯努力,作文艺写家,我决不鼓励他们的;因为我看他们作木匠、瓦匠,或作写家,是同样有意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别。”[13]
老舍认为教育的目的是学知识,学技能,而不是培养孩子不正确的观念:瞧不起基层岗位,看不起劳动人民;在他看来,教育应该面向大众。
传统观点:“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与“志当存高远”
从古至今,几乎所有的父母心底都有一份渴望,期望自己的孩子“成大器”,成“名”成“星”成“家”,成为所谓的“人上人”。于是很多父母从小就向孩子灌输不正确的思想观念:强调等级差别、岗位差异。有的家长甚至不惜吓唬孩子“如果你现在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只能去扫大街”。家庭教育如此,学校教育如此,社会教育也如此。
分析:老舍在多篇作品中表达了对受教育的渴望[14]、对儿童受教育的重视,呼吁给予所有孩子受教育的机会[15]。但是坚决反对传统的读书观[16],反对功利性的教育:“能以血汗挣饭吃,一个诚实的车夫或工人一定强于一个贪官污吏”[17]。因此,做父母的,做教师的,不能也没必要向孩子灌输“精英教育”的思想,不能培养孩子鄙视底层劳动人民的错误观念,不能培养孩子好高骛远的坏习气。
(二)反“揠苗助长”
老舍观点:“我们应当帮助儿童自然生长”
“对你自己的小孩应当尽心,但是别尽心太过了……我们应当帮助儿童自然生长,我们可不应当替儿童活着”。[18]
“每见摩登夫妇,教三四岁小孩识字号,客来则表演一番,是以儿童为玩物,而忘了儿童的身心发育甚慢,不可助长也”。[19]
在老舍看来,这些人根本是忘了儿童教育首先要以“儿童为本位”。这些人的错误有两点。第一,教育目的不当。总是以大人为中心,而不是以孩子为中心,不是真正为了孩子的发育,而是为了满足大人的虚荣;第二,教育方法不当。超越了儿童身心发育的实际水平,违反自然规律,是一种“拔苗助长”。
传统观点:“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为了实现让孩子“高人一等”、“出人头地”的目的,很多父母不惜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教育”孩子:孕前多方准备,孕中“胎教”,襁褓中要“智力干预”,会说话了就要“双语教育”,入学前就要参加各种各样的“特色班”“兴趣班”“衔接班”,上学后要上“提高班”“提优班”“奥数班”。他们唯恐孩子落后于别人,更试图让自己的孩子“优于他人”。 分析:老舍强烈反对过早地开发孩子的智力,特别反对过早的教育。在他看来,“幼稚天真是儿童的天性,玩耍是儿童和吃食物一样的必不可少的日常生活。但是有少数人,硬要儿童极早的学成年人,当个小老头,那能行吗?他(指老舍――笔者注)讥讽而幽默地说:儿童的长大成人,哪能不费时间,不给教养,突然一早晨就长大了,总不能挂在墙上长吧!”[20]老舍的这些话,咋一听似乎可笑,但冷静想一想,其实这是老舍在为这些少数人抚养下的儿童担忧,也是老舍对这些人的严厉警告:揠苗助长的教育要不得!
(三)反“分数至上”
老舍观点:“考及格就行”
舒雨(老舍次女)在哈尔滨外语学院学俄语时,有一门功课得了4分。老舍得知后,告诉她:“考及格就行。”舒立(老舍幼女)某次珠算考试只得了40分,不敢告诉母亲,急得哭鼻子。老舍为了安慰她,撒了一个谎:“我小时候比你还差,连40分都考不到。”[21]
在《考而不死是为神》一文中,老舍用反讽的笔法讽刺了中国的考试制度和对分数的追求:“状元得来个一百分呀。得这么着:……赴考的期间你别自居为人,你是个会吐代数,吐历史的机器”;“假若考而不死,你放胆活下去吧,这已明明告诉你,你是十世童男转身。”[22]
因此,在老舍的儿童文学作品中,儿童不需要为分数奔忙、苦恼:在小说《小坡的生日》中,老舍没有嘲笑“七七是两个七”,逃学不能算是过错,小坡也不是靠分数赢得同学(小英)、路人(老太太)、家人(妹妹仙坡)的尊重和喜爱的';人见人爱的小木头人入小学已经三年多了,到现在还是一年级的学生,“他永远背不上书来”[23],而小布人三年级认得“一”,到初中一年级还只是认得“一”。
传统观点:“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家长的女儿,老师的目标”
因为各种原因,学校、家庭甚至社会都以分数为评判学生的唯一标准或主要标准:分数说明一切,以分数评定高下好坏。因此很多父母、老师只要孩子(学生)学习好、考分高,其它坏习惯、怪脾气都无所谓;甚至只要孩子(学生)分数如愿,一切要求皆可满足。但如果分数不理想,则破口大骂、冷嘲热讽,甚至拳脚相加。
分析:老舍面对孩子的“低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安慰孩子“考及格就行”――这摆明了与传统观念、行为决裂。老舍的开明换来了孩子的“破涕为笑”,换来舒乙五年级时一下子开窍:由班级最后一名的“痴儿”变成班级正数第一。而“分数至上”,容易造成儿童学习虽好但思想品行差,自私、任性、傲慢、懒惰、自卑、软弱等心理弱点;也易造成子女与父母对抗,使子女产生仇恨与报复的心理和暴力倾向。
此外,老舍还提出“不必非入大学不可”,这是一种反对“唯有读书高”的思想;指出“不许小孩子说话,造成不少的家庭小革命者”[24],这与传统的“父命不可违”思想极度相左;……
总之,无论是在作品中还是现实生活中,老舍常与传统的儿童教育理念唱反调,主张用一颗“平常心”教育儿童。这种反“常规”的论调,强烈地冲击着根深蒂固的传统教育理念,冲击着世俗的功利的教育思想。
二、老舍儿童教育观的性质―无法忽视的现代性
品读老舍的作品,玩味老舍的儿童教育观,我们无法忽视其中闪现的现代性光芒(陈勇等人谓之“超前性”[25]):强调身体健康、追求平等、卫护儿童自由发展、推崇积极态度、崇尚大自然、鼓励创造。这些理念在当时可算振聋发聩,即使在当下同样让人刮目相看。
(一)强调身心健康
在《家书一封》中,老舍告诫妻子:“唯儿女聪明不齐,不可勉强,致有损身心”[26]。这句话在承认儿童发展个性、尊重儿童发展自由的背后,更强调儿童发展的身心健康。其中,身体健康着眼于生理,心理健康更多的是着眼健全人格。
在老舍笔下,儿童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他多次写到:“儿童是人类的明天……没有身体,便没有一切,还用说别的吗?”[27]“没有它(指健康的身体――笔者注),即使是圣人也一筹莫展。”[28]
身体健康有多重要,老舍在其作品中多次言说。其中,既有正面的强调与肯定:“人的美还有品德体格的成分在内。健壮比美重要”[29];好儿童必须“身体健康学习好”[30],“身强体壮赛武松”[31];也有反面的提醒:即便“成熟”“博学”“老道”如爱弥儿,如没有强健的体魄,一切也皆是惘然。一句话,“有好身体才能活着”[32]。
因此,在《家书一封》中,他明确提出儿童教育培养的要求:“只要身体强壮”、“我的男孩能体健如牛”[33];“首先,我们要注意我们的儿童。‘娇生惯养’一定须换成‘身粗胆大’。……当别人来侵犯我们的时候,他必须有杀上前去的肝胆与体格,就是太平无事之秋,他也须身强智勇……”[34]
(二)追求平等
老舍明确提出:“作木匠、瓦匠,或作写家,是同样有意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别”;木匠“绝不轻看皮匠、鞋匠、泥水匠,和一切的匠”;“一个写家既不能兼作木匠、瓦匠,他便该承认五行八作的地位与价值,不该把自己视为至高无上,而把别人踩在脚底下”[35]。
在老舍笔下,人与人应该平等:君臣平等、种族平等、父子平等、职业平等等等。平等的,走到一起;违背平等的,关系疏离甚至敌对。
《小坡的生日》中,小坡与不同种族、不同地区的孩子一起玩耍、游戏、“战斗”。在小坡看来:“这些人都是一家子的,不过是有的爱黄颜色便长成一张黄脸,有的喜欢黑色便来一张黑脸玩一玩”[36];
《牛天赐传》中,天赐与四虎子成了铁杆哥们,而优越感十足的牛太太则因此众叛亲离:打杂的成了“商议”事情的朋友,成了“虎爷”,成了天赐的“最爱”与生命的依靠;一心想“得个官样儿子”的牛老太太,看不起懦弱的丈夫,瞧不起没见过世面的纪妈,四虎子也“让她失望”,也因此牛老者消极应付她、纪妈远离她、天赐公开反对她。
追求平等,理由很简单:“没有打旗子的,恐怕就很不易唱出文武带打的大戏吧?”“凭本事挣饭吃,且不提光荣与否,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我不敢轻看戏台上的龙套,也就不便自愧无能”[37]。 如若不平等,反抗是必然的选择。青蛙骑手高唱“世人不应分贫富,百姓不受官欺压”[38],积极反抗头人的压迫,争取自己的幸福。
(二)卫护自由
老舍坚决反对约束孩子的行为。在一封公开发表的家书中,老舍特地提醒妻子:“至于小雨,更宜多多玩耍,不可教她识字”[39],不许妻子压抑孩子个性发展。
《牛天赐传》中,老舍则借助天赐之口控诉儿童遭受的约束:“生命便是拘束的积累。……他自己要往起长,外边老有些力量钻天觅缝的往下按”,“多了,不准作的事儿多了”,“手指无处放,心中自然觉着委屈”[40];借助牛太太反讽“养孩子的乐趣是在发挥大人的才干”的人们:牛太太“拿自己的理想,一定会养起个体面儿子”,唯恐天赐成了罗圈腿,出于“善意”,给天赐绑了手脚,为努力提高娃娃的身份,“主张不要多抱娃娃”。结果,换来的是天赐的“拐子腿”“脑勺扁平”,“天赐的磕膝拧着,而脚尖彼此拌蒜,永远不能在三分钟内跑完百米”[41]。
老舍认为应该顺应儿童成长规律,不可强求发展。老舍最怕看见“小大人”、“小老头”和“少年老成”,“偶尔看见个穿小马褂的‘小大人’,我能难受半天,特别是那种所谓聪明的孩子,让我难过”[42]。小说《新爱弥儿》[43]中采用反讽的口气指出不尊重儿童天性、揠苗助长的结果就是毁了孩子的未来甚至是生命。
因此,老舍珍视儿童的天真。在他看来,“哲人的智慧,加上孩子的天真,或者就能成个好作家了。”[44]可见,孩子的天真,在他眼里是何等重要,何等神圣!
老舍认为好玩好动是孩子的天性,这是天下最可宝贵的,不可扼杀。在《青蛙骑手》中老舍借母亲之口直接说出:“哪个娃娃不爱玩耍”,“哪个英雄长在屋里头”[45]。因此在他的笔下,小坡爱玩、仙坡爱玩、小朋友基本都爱玩;小坡可以逃学,青蛙骑手可以不顾父母阻拦出去玩耍,“上山打柴是一个好游戏”[46]。玩的权利一旦被剥夺,儿童就会失去生命的活力:天赐“直觉地知道玩耍是他的权力,为什么剥夺了去呢?为什么?”[47],“天赐苦闷,没有小孩和他玩……他坐在台阶上,两眼看着天,或看着地,只想到:‘没人跟你玩呀,福官!’”[48]
故而,“玩”与“游戏”多次出现在老舍的作品中。《小坡的生日》中儿童游戏整整占据“花园里”与“还在花园里”两章篇幅;小说后半部的梦境基本是在玩中度过;《牛天赐传》中天赐对玩得渴望和诉求前后出现了十多次:抓周时,天赐只爱“哗啷棒”,而全不管脸上要滴下水的太太;喜欢家佣四虎子、喜欢去老黑家、抗拒牛太太,全因为有人陪他玩、有人阻止他玩。“玩”是天赐取舍人物关系的唯一标准。
老舍努力让笔下的孩子活在自由中,活在快乐里。譬如,《小坡的生日》中的小坡,“只怕妹妹哭,怕父亲生气;此外,他什么也不怕,没有他不敢作的事儿”。他做什么事都是开开心心的,“开学就开学啵,也跟作别的游戏一样,他高高兴兴的预备起来”,由父亲的铺中拿来七八支虫蚀掉毛,二三年没卖出去的毛笔,不是因为父亲那里没有好笔,而是小坡专爱用落毛的,因为一边写字,一边摘毛,比较的更热闹一些。
(四)推崇积极态度
老舍先生非常重视做事的态度。他曾说:“一位木匠的态度,据我看:(一)要作个好木匠;(二)虽然自己已成为好木匠,可是绝不轻看皮匠、鞋匠、泥水匠,和一切的匠。”[49]通过这段话,老舍试图向人们传达三点信息:第一,做事没有高低之别,只有好坏之分;第二,做任何事都要用心;第三,任何事情只要用心,都会出成绩,都会出真学问。
老舍反对青年人好高骛远,主张由小事做起,脚踏实地。抗战期间,老舍的任劳任怨人所皆知,但是他办事认真,绝不和稀泥。诗人臧克家回忆:某次“抗协”参加慰问伤兵,募集了一批书籍,临出发,出了大错,老舍大生气,当着大家怒斥做秘书工作的那位青年:“这是严肃的工作,不准你吊儿郎当,你是干什么的?误了大事!”[50]
老舍反对“难得糊涂”,主张对什么事都应细细地研究。譬如某次,老舍与冯玉祥的随从副官冯纪法夫妇闲聊郑板桥的轶闻趣事。听至有人夸赞“难得糊涂”道出了做官的诀窍、坦率自然,可为做人的警句时,老舍相当不以为然。他说,大家伙都迷迷糊糊过日子,装着一副糊涂样,没有好处;甭等日本人杀来,咱们自己就迷糊亡了。为此,过了两天,他特意写了几行字送给冯纪法先生:“难得糊涂最为不通,要精明而诚直,斯可贵矣!”[51]
(五)崇尚大自然
老舍一生亲近大自然。老舍呆过很多地方,几乎每个地方都曾留下他的足迹和身影:“《二马》中的泰晤士河的红霞落日,是经过一番实际体验功夫的”[52]。而且,不论是出生地北京,第二故乡济南,还是匆匆走过的新加坡,甚至是他不太喜欢的英国,都有让他怀念的风景:甜美的净业湖,诗意的济南,五月的青岛格外自然、清新、恬静、怡人,新加坡海景图“真好看”,伦敦泰晤士河的风景值得流连忘返。
他崇尚自然,用一生书写自然。老舍一生创作长篇小说17部、中短篇小说73篇53,几乎每部(篇)小说都有出色的景色描写;诸多的散文中,写景散文、有关动物的散文是其中最具特色的部分;还专门撰写关于写景的论文《小说里的景物》[54]、《景物的描写》[55];最后投身太平湖,投入大自然的怀抱,用生命书写了大自然的华美乐章。在这些作品中,他毫不掩饰对自然、对动物的喜爱:“我很爱小动物们”[56]。他笔下的自然是迷人的、多彩的:国内外、南北方、春夏秋冬、山水自然、人文景观、花鸟草鱼,从幼童到老年、从贫民到贵族、从得意到失意……不同地区、不同季节、不同对象、不同心境,但同样精彩。朱自清说:“写景是老舍先生的拿手戏,差不多都好”,认为它们是“不多不少的一首诗”[57]。
他希望孩子们尽量贴近大自然。据舒乙回忆,老舍努力创造机会让儿童回归自然:他曾领着小学生们在中央公园向花鞠躬;他说:“花儿、植物都受到尊重,要以一种虔诚的态度对待它们”;他不让小孩子用笼子养鸟,说应该让它们自由地飞;他爱把矿物标送给孩子们,以为这既有趣又有益,是极有价值的礼品。[58]《牛天赐传》中,天赐“不大喜欢乡间的样子”,“纪家的人太脏,他不能受。”[59]但老舍努力挖掘他们身上的优点:“这些人,穷,可爱,而且豪横;不象城里的人见钱眼开”,努力让天赐喜欢这些人:“纪老头是可爱的,可敬的”[60]。在老舍看来,自然不仅愉悦身心,安顿灵魂,还能促人思考与成长。 (六)欣赏创造
老舍反对模仿,欣赏创造。在《献曝》一文中,他指出“青年要多多学习,但学习不是模仿”,因为“模仿别人,则失去自己”[61]。在老舍看来,“模仿一派的作风是使人吃亏的事”,因此他特别强调“在我的长篇小说里,我永远不刻意的模仿任何派别的作风与技巧:我写我的。”[62]
有无创造,是老舍评价高低的标准。他坚持“评价一张美术作品的好坏的标准在哪里,不在技巧,而在它有没有表现一点新的意思。”[63]在中国作家中,老舍认为“在新文化运动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的时期内,……最杰出的人物是鲁迅”[64]。这一高度评价也是建立在肯定鲁迅对现代文学创造性成就基础上的:“他是真正能够消化学问,而且能创造学问的人”[65];“他疑古,他也首创,他能写极好的古体诗文,也热烈地拥护新文艺,并且牵引着它前进。”[66]
在教育孩童方面,老舍非常珍视他们的创造性。小女儿写字“倒画逆推,信意创作,兴之所至,加减笔画,前无古人,自成一家,至指黑眉重,墨点满身,亦且淋漓之致”[67]。对此,老舍非但不以为虑,反而觉得“最为有趣”。看到舒济(老舍长女,时三岁半――笔者注)不成样的“新蝌蚪文”时心情愉悦,见到杂志被儿女们“改造”甚至有点得意:“所以我们时常感到应向各刊物的编辑道歉,可是又不便于道歉,因为我们到底是看了,而且给他们另找出一种意义来呀”[68]。可见老舍真的是非常推崇孩子们的创造性。
三、老舍儿童教育观的核心―注重人格塑造
老舍在《我的母亲》一文中写到:“从私塾到小学,到中学,我经历过起码有二十位教师吧,其中有给我很大影响的,也有毫无影响的,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师,把性格传给我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并不识字,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69]这里的“生命的教育”,不仅仅指母亲给了老舍以肉体生命,更重要的是母亲给了老舍精神的生命:“软而硬的个性”;而且因这“生命的教育”,老舍“成为一个不十分坏的人”。这里的生命的教育更偏向我们常挂在嘴边的人格的教育。
人格,在老舍心中分量很重。首先,他认为做什么首先都得有人格:“作一个写家,须先作一个‘人’。假如人格不崇高,气度不宏大,而只仗着几个漂亮文字支持自己,则必难有何建树”[70]。其次,他认为教育的目的就是为了人格的塑造:“为什么要教育?救国。怎样救国?知识与人格”[71]。在老舍看来,人格教育非常重要性,而且是儿童教育的重要内容。因此,在儿童教育方面,老舍非常重视人格的养成。人格教育贯穿老舍创作始终,构成了他的儿童教育观的核心。
早在1923年,老舍就在小说《小铃儿》(该小说很长时间内被认为是老舍第一部正式发表的作品)中提出人格教育的问题:“聪明可爱”的小铃儿由于人格培养的缺失,心中只有“仇恨”的种子只知“复仇”而不知道如何复仇如何处理相关事务而最终被学校开除。
而其后的《猫城记》直接指出因为没有人格而造成新教育崩溃:“你问,这新教育崩溃的原因何在?我回答不出。我只觉得是因为没有人格。”[72]在老舍看来,人格教育的缺失是有原因的:“自然,在这贫弱的国家里,许多人们连吃还吃不饱,是很难以讲到人格的,人格多半是由经济压迫而堕落的。”[73]尽管如此,老舍仍然坚定的认为:作为一名教育者,必须打定主意坚持“作个有人格的人”,因为“他们的人格是黑夜的星光”;“假如我们办教育的真有人格,造就出的学生也有人格”,“我相信有十年的人格教育,猫国便会变个样子。”[74]
小说《八太爷》[75]则探讨如何塑造完全人格:“念过几天私塾”“斗大的字大概认识几个”的王二铁也受过教育,但是“给他代替书本的是野台戏评书,和乡里的小曲与传说”。这种偏失的教育让“他羡慕闲书、戏出与传说中的英雄好汉”,使他“喜欢乡间械斗”,渴望变成张飞、李逵、武松、黄天霸等样的人物,最佩服康小八(据小说,其是西太后当政的时候使北京城里城外军民官吏一概闻名丧胆,而且使各州府县都感到兴奋与恐怖的人物――笔者注)。老母亲在时,他恪守孝道,不曾远行,“无论是拔麦子,还是劈高粱叶,都在全村考第一。他把作英雄的力气用在作庄稼活上。不为讨谁的好,只为把力气消耗出去”;为了消灭掉“东洋鬼”的绰号,王老太太一去世,他即变卖田地与房产,梦想变成想象中的“八太爷”;为获得一支枪、获得别人的认可,不惜采用逼迫村长强买强卖的方式。过时的、一味叫嚣胆气与刚强的人格,使王二铁最后不声不响地死在东洋武士刀下。
《牛天赐传》则从人格形成的角度指出如何进行人格教育:摆官样架子的牛太太、马虎而厚道的牛老者,精神走狗老刘妈,憨实的四虎子等等,他们是牛天赐人格形成的重要因素。由于他们不懂如何教育,只知溺爱、娇惯,最终造成牛天赐的窝囊、无能与无所适从。
《青蛙王子》与《宝船》则完成了老舍对儿童人格的塑造。无论是青蛙王子还是王小二,毫无疑问都是完美人格的化身:善良、勤劳、正直、有胆量、有担当。他们是老舍生命中最后的为儿童的写作,承载了老舍在儿童教育方面最大的希望和梦想,也可算老舍儿童教育理论实践的成果或总结。
老舍儿童教育观反传统反功利的本质在某种程度上切合了当下人们的某种心理与需求,因而引起了广泛的共鸣;而其儿童教育理论的现代性,“因缘际会”,为他赢得了无数“忠实观众”和“鉴定的追随者”;完整人格的追求则让老舍儿童教育理论有了力度,为后人仰视。